胡万林是谁？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此人曾大大的有名。若上网问“度娘”，有他的“百科”词条，比我这个写了一辈子新闻评论的所谓“公知”篇幅大得多。

这不，“胡万林涉嫌非法行医致人死亡案，初步定于9月2日在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由新华社发了专电，报道“规格”高端到顶了！

报道标题《“神医”胡万林将再受审》，这个“再审”不是“二审”，也不是发回“重审”，而是他将接受第四回审判；如果罪名成立，将是他第四番入狱。被砍了头的“刑天”还可以“舞干戚”反抗，这是神话；“打不死的吴清华”，是所谓革命浪漫主义的英雄人物。这个胡万林为何这般“命硬”，总是完儿不了？

请看他的简历：1949年12月12日出生于四川省绵阳市游仙区联合村。9岁上学，13岁辍学回家放牛，同时开始习武，到18岁时在当地“打遍村人无敌手”。1974年因“反革命罪”被判15年徒刑，“文革”时代的罪名说不清，1980年他就出狱了，以贩卖虫草谋生。1982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223团哈木胡提监狱服刑。1993年，服刑期间的胡万林开始223团医院中医门诊部“行医”，用他喝“神水”的“自然大法”和气功专治绝症。1996年，因为经手治疗过的患者中先后有13名死亡，兵团紧急下发《关于立即停止罪犯胡万林非法行医的通知》。1997年5月胡万林出狱，当年9月在山西太原晋祠第二工人疗养院“行医”；同年11月在陕西长安县太乙宫镇开办终南山医院，因患者被医死，舆论大哗，不久该医院被当地政府取缔。随后他到河南商丘市卫生局主办的卫达医院“行医”。河南漯河市长刘法民因在北京被诊断为肝硬化，于1998年9月24日前往求医，喝了两天“神水”而昏迷不省人事，省卫生厅的专家组赶来也没有抢救过来；紧接着，商丘市优秀小学教师55岁的何素云，因患高血压病去找胡万林，服药后不久就丧命了。“胡大师”搞出的命案被媒体曝光，举国哗然。商丘警方先对胡万林拘传，后转为监视居住，胡旋即隐匿无踪。1998年12月9日，因长期非法行医惹出多宗命案的“神医”胡万林在上海被警方扣留。2001年1月，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判处胡万林有期徒刑15年。

2013年8月31日，22岁的大学生云旭阳等一行十余人，追随提前出狱的胡万林到河南新安县龙潭峡景区一个农家宾馆办“养生班”，学员们喝下了胡提供的含有芒硝的“五味汤”后，其中云旭阳呕吐、抽搐和脱水等症状特别严重，当晚抢救无效死亡。这回法院要审的就是这桩命案。

你看，胡万林一介农家子弟，文化程度低下，一辈子有近半时间在服刑，完全不似李保田主演的电视剧“神医喜来乐”那种饱读传统医学典籍的民间高人；能哄人的无非少年习武，骨架硬朗，身手敏健，看似养生有道。他之所以一再享受减刑（无期徒刑坐监也不到15年），总有单位请他“行医”乃至开办医院，最根本的条件还是有人信他那一套。即使治死了人，那也因为多为“死马当活马医”才去找他，不会深怪他，包括那个漯河市长的家属。只有极少数，像高血压患者何老师服“神水”后死得那么快，这回的大学生云旭阳死得立竿见影，家属才不依不饶。

这就说到中医。我不想把话题扯太远太复杂。中医肯定不是现代科学，也肯定有不少传统的验方、成药经历代医疗实践证明是有效的，针灸之类医术作为“国粹”价值不可低估。但是，我们要明白，用草药、偏方治病，乃是全人类在进入现代科学时代之前都有的实践，不论欧洲人、非洲人，印度人还是印地安人，都有他们的草药和偏方，那是没有现代医学之前的办法。中外都有人想长生不老，都有炼丹或炼金术，都有所谓“特异功能”者。胡万林用喝芒硝水导致上吐下泄的“自然运动”疗法，那芒硝与魏晋名士们服“五石散”求养生，实质上是一样的思路，找死而已。在当代，一切医药，都要经过科学检测其化学构成，什么传统药方都不能豁免，包括云南白药的成分是否有毒性。任何人行医都应该取得行医资格，就像“接生婆”自古以来不要执照，但现在妇产科医生是要执照才能行医的，只有穷乡偏壤没有医院和产科医生，或者孕妇路上生产，才能容许没资格的人接生。

应该承认，相当多的国人没有现代科学意识，才是胡万林这样的“冒险家”（他这辈子已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大不了再坐牢）和骗子的“气场”，才有他大行其道的空间，让他屡仆屡起。上世纪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监狱里那些为胡万林“行医”提供条件的人，我相信还真是信了他那一套。而这次被折腾死的大三学生云某，本是学建筑的，放弃学业去拜胡万林为师学“中医”，那是愚昧偏执而走火入魔了。我相信警察和检方对胡万林的指控（“涉嫌非法行医而致人死亡”），而非像云旭阳父母说的是“故意杀人”。胡万林们不就是想骗他一万元学费嘛，死了人鸡飞蛋打。

那么柯云路们呢？胡万林大红大紫于1998年。1997年底，八零年代就以小说《新星》（曾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等“改革”作品名噪一时的国家一级作家柯云路，由作家出版社印发了70万字的“纪实性”兼“研究性”的大着《发现黄帝内经》，把胡万林描述成几乎可以包治百病的“当代华佗”、“神医”（书中言之凿凿地说“四年多来，他收治病人120多万人，其中收治癌症病患者16000多人，有效率90％，治愈率为42.7％；聋哑先天性残疾患者8400多人，有效率达85％，治愈率为62.5％……”）。柯云路曾与与胡万林一起签名销售《发现黄帝内经》。那一年在商丘行医，胡一直搭售柯着做广告。那个何素云老师之所以信了胡万林的鬼话而丢命，报道说她是先信了柯云路的书。

意识问题说不清，这里首先涉及工商、医卫和出版等部门的行政管理。上世纪90年代举国若狂，党政军机关都下海经商。有单位请骗子胡万林坐诊和办医院，不算离奇，甚至不算出格。而柯云路那本“发现”“神医”胡万林的书首印就是10万册。胡万林案发后，我曾发表评论《柯云路是否涉嫌共同犯罪》。当年不少报纸发文批柯某，可是柯某毫无不损，只是这本书不卖了，并从柯大作家创作年表里消失了而已。作家出版社当然也没有被没收非法所得，更没有被处罚款。时至今日，当年风行一时的气功热已消散，“大气功师”也在中国大陆销声匿迹，而那个最早塑造气功“神医”胡万林的人郭周礼（1995年在《国际气功报》发表题为《一个囚徒创造的神话》，并由某新闻机构向全国发通稿），他的下场如何我不得而知，但他宣传伪科学“气功”的书仍在网上热卖。我今天一搜“郭周礼”条，吓了一跳，他居然出过那么多种鼓吹气功师的书籍，还在孔夫子旧书网上销售呢！——难道仅仅因为这些欺世惑人的伪书，不是政治题材，就可以任其害人吗？不要拿言论自由为江湖骗子张目了吧。

抛开公共管理部门的责任不说，那些追随胡万林的人，包括云旭阳案中，参与这次“中医研讨”活动人员之一、云旭阳的第二个师父陈永康，他们都非常清楚胡万林又在非法行医（否则也不会躲到深山老林的农家宾馆里去）。但是，这些人的法律意识呢？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是认为法律并非为了保护自己，而只是要管束自己的，规避有理；或者就像马路上闯红灯一样，只是心存侥幸？

胡万林，与“大师”严新、李一、张悟本等人还不一样，他的生命力和“战斗力”特别顽强，不论他这回审判能否脱罪，都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社会学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