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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玺璋:善变的梁启超其实是“吾行吾心之所安”(2)

时间:2012-12-28 18:10来源: 作者:解玺璋 点击:
三、四条容易引起误会或误读,需要多说一点。先说为什么只能受专制不能享自由。他从在旧金山看到的情况说起: 吾观全地球之社会,未有凌乱于旧金山之华人者。此何以故?曰自由耳。夫内地华人性质,未必有以优于金山

  
  三、四条容易引起误会或误读,需要多说一点。先说为什么“只能受专制不能享自由”。他从在旧金山看到的情况说起:
  
  吾观全地球之社会,未有凌乱于旧金山之华人者。此何以故?曰自由耳。夫内地华人性质,未必有以优于金山,然在内地,犹长官所及治,父兄所及约束也。南洋华人与内地异矣,然英荷法诸国,待我甚酷,十数人以上之集会,辄命解散。一切自由,悉被剥夺。其严刻更过于内地,故亦戢戢焉。其真能与西人享法律上同等之自由者,则旅居美洲澳洲之人是也。然在人少之市,其势不能成,故其弊亦不甚著。群最多之人,以同居于一自由市者,则旧金山其称首也,而其现象乃若彼。有乡人为余言,旧金山华人惟前此左庚氏任领事时,最为安谧,人无敢挟刃寻仇者,无敢聚众滋事者,无敢游手闲行者,各秘密结社,皆敛迹屏息,夜户无惊,民孜孜务就职业。盖左氏授意彼市警吏,严缉之而重罚之也。及左氏去后,而故态依然,此实专制安而自由危,专制利而自由害之明证也。吾见其各会馆之规条,大率皆仿西人党会之例,甚文明,甚缜密。及观其所行,则无一不与规条相反悖。即如中华会馆者,其犹全市之总政府也,而每次议事,其所谓各会馆之主席及董事,到者不及十之一,百事废弛,莫之或问。或以小小意见,而各会馆抗不纳中华会馆之经费,中华无如何也。至其议事,则更有可笑者,吾尝见海外中华会馆之议事者数十处,其现象不外两端。(其一)则一二上流社会之有力者,言莫予违,众人唯诺而已。名为会议,实则布告也,命令也,若是者,名之为寡人专制政体。(其二)则所谓上流社会之人,无一有力者,遇事曾不敢有所决断,各无赖少年,环立于其旁,一议出则群起而噪之,而事终不得决。若是者,名之为暴民专制政体。若其因议事而相攘臂相操戈者,又数见不鲜矣。此不徒海外之会馆为然也,即内地所称公局公所之类,何一非如是。即近年来号称新党志士者所组织之团体,所称某协会、某学社者,亦何一非如是。此固万不能责诸一二人,盖一国之程度,实如是也。即李般所谓国民心理,无所往而不发现也。夫以若此之国民,而欲与之行合议制度,能耶否耶?
  
  他还讲到选举的情形:“更观其选举,益有令人失惊者。各会馆之有主席也,以为全会馆之代表也。而其选任之也,此县与彼县争;一县之中,此姓与彼姓争;一姓之中,此乡与彼乡争;一乡之中,此房与彼房争。每当选举时,往往杀人流血者,不可胜数也。夫不过区区一会馆耳,所争者岁千余金之权利耳。其区域不过限于一两县耳,而弊端乃若此,扩而大之,其惨象宁堪设想,恐不仅如南美诸国之四年一革命而已。以若此之国民,而欲与之行选举制度,能耶否耶?”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再看“无高尚之目的”,他甚至将这一点视为“吾中国人根本之缺点”,为什么这么说呢?他指出:“凡人处于空间,必于一身衣食住之外,而有更大之目的;其在时间,必于现在安富尊荣之外,而有更大之目的。夫如是乃能日有进步,缉熙于光明,否则,凝滞而已,堕落而已。”然而,中国人生活得过于现实,过于自私了,鼠目寸光,只看眼前利益,不管长远利益。他认为欧美人在三个方面比中国人强,第一是好美之心,希腊人言德行者以真善美者为究竟,中国多言善,很少言美,美育缺失;第二,有社会之名誉心,而中国人只有家族之荣誉心,熟人朋友之荣誉心,一入社会则如入无人之境,放纵自己的行为,中国的道德多为协调族群关系、血缘关系而存在;第三,宗教之未来观念,欧美人尊崇上帝,悬置一彼岸世界,死后进入天堂,中国人崇拜祖先,或寄希望于来世,生与死、物质与精神、今日与未来是一体的,最终都归结为现实的世俗生活,缺乏精神的引领。最后他说:“泰西精神的文明之发达,殆以此三者为根本,而吾中国皆最缺焉。故其所营营者只在一身,其所孳孳者只在现在,凝滞堕落之原因,实在于是。”
  
  他因此得出结论:“夫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是多数政体之总称也,而中国之多数大多数最大多数,如是如是,故吾今若采多数政体,是无以异于自杀其国也。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如冬之葛,如夏之裘,美非不美,其如于我不适何?吾今其毋眩空华,吾今其勿圆好梦,一言以蔽之,则今日中国国民,只可以受专制,不可以享自由。”
  
  回国之后,他在《新民丛报》陆续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如《答飞生》、《答和事人》、《论俄罗斯虚无党》,乃至长文《开明专制论》等,公开宣布改变其宗旨,从日倡革命排满、破坏主义,转向尊王、立宪。他在《开明专制论》的开篇特别说明,其主张开明专制,与立宪主义并不相矛盾,是中国现有条件下的必经阶段。他在文章结束时明确提出了立宪的时间进程:“虽在承平之时,有一强有力之中央政府,网罗一国上才以集其间,急起直追,殚精竭虑,汲汲准备,而最速犹非十年乃至十五年不能致也。”
  
  他的这一变固然是康有为所欢迎的,但在社会上还是引起了巨大反响,特别是年轻人的不理解,善意的提醒,恶意的指摘,一时间都传到梁启超的耳中,他也在许多场合做出了回应。我们看他在《答和事人》一文中是怎样解释自己的这次转变的:
  
  夫鄙人之与破坏主义,其非无丝毫之关系,当亦天下所同认也。然则吾岂与异己者为敌哉?至谓以成己之名,则更失之远矣。反抗于舆论之最高潮,其必受多数之唾骂,此真意中事;使鄙人而好名也,则更安肯出此?吾向年鼓吹破坏主义,而师友多谓为好名;今者反对破坏主义,而论者或又谓为好名。顾吾行吾心之所安而已。吾生性之长短,吾最自知之,吾亦与天下人共见之。要之,鄙人之言其心中之所怀抱,而不能一毫有所自隐蔽(非直不欲,实不能也)。此则其一贯者也。辛壬之间,师友所以督责之者甚至,而吾终不能改;及一旦霍然自见其非,虽欲自无言焉,亦不可得。吾亦不知其何以如是也。故自认为真理者,则舍己以从;自认为谬误者,则不远而复;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吾生之所长也。若其见理不定,屡变屡迁,此吾生之所短也。
  
  最与梁启超相知相通的,是黄遵宪,他在1904年写给梁启超的信中说:“公之归自美利坚而作俄罗斯之梦也,何其与仆相似也。当明治十三四年初见卢骚、孟德斯鸠之书,辄心醉其说,谓太平世必在民主国无疑也。既留美三载,乃知共和政体万不可施于今日之吾国。自是以往,守渐进主义,以立宪为归宿,至于今未改。”
  
  何谓俄罗斯之梦?为什么是俄罗斯之梦,而非其他什么梦?盖因俄罗斯正在兴起君主立宪运动,他作了一系列文章,如《呜呼俄国之立宪问题》、《俄国立宪之动机》等,都与俄罗斯的君主立宪运动有关。
  
  至于所谓太平世,来自康有为的三世说,康从《春秋公羊传》中建构了一种历史叙事,即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进而达到大同。相应的,就有了君主专制——君主立宪——民主共和,与三世说相对应。
  
  以上讲了梁启超在思想上和政治选择上发生的三次变化。民国初年,梁启超放弃了坚持多年的君主立宪,接受民主共和这个现实,先与袁世凯合作,共建民国,又与袁世凯决裂,再造民国,也是一次较大的变化。再一次发生在1920年前后,梁启超欧游归来,思想上又发生一次巨变,因牵扯问题更多,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讲。后一次变化,可以参看《欧游心影录》这本书。
  
  实际上,梁启超所处的时代,就是一个变动、转型的时代,梁启超只是想努力适应,并跟上这种变化而已。他作过一篇短文《善变之豪杰》,其中提到两个人,一个是日本的吉田松蔭,一个是意大利的加布儿(加富尔)。前者为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的思想家、教育家,明治维新的先驱者,高杉晋作、久坂玄瑞、伊藤博文等很多尊王攘夷运动的领导人都是他的学生。吉田松荫在监狱中以“二十一回猛士”自许,意以百折不挠之毅力,为实现自己的信念而努力奋斗到底。梁对吉田松蔭极有好感,戊戌政变后,他逃亡日本,最初就取名吉田晋,大女儿梁思顺亦取名吉田静子。他在文章中讲到吉田的变化,认为“非首鼠两端也,其心为一国独立起见”,“其方法虽变,然其所以爱国者未尝变也”。
  
  加富尔是意大利建国三杰之一(另外两位是马志尼和加里波第),意大利统一运动的领导人物,曾留学英国,也是后来成立的意大利王国的第一任首相。梁启超专门写过一部《意大利建国三杰传》,其中就表达了对加富尔的敬意。直到民国初年他做财政总长时,仍以加富尔自居。当年,为了说服民国政府和社会舆论,赞成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他还以加富尔鼓动意大利加入英法联盟,对俄宣战,介入克里米亚战争为例,说明参加欧战可能给中国提升国际地位带来前所未有的机会。对加富尔,他也很赞赏其“乘时藉势,可以行其所志,为同胞造无量之福,故不惜改絃以应之”。
  
  梁启超是以吉田松荫和加富尔自许的,他说:“语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大丈夫行事磊磊落落,行吾心之所志,必求至而后已焉。若夫其方法随时与境而变,又随吾脑识至发达而变,百变不离其宗,但有所宗,斯变而非变矣。此乃所以磊磊落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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