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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唐位于太行山东麓，地处平原与山区结合部，山势低缓，主峰突兀，郜、沙、磁、曲四条河流纵贯全境。千百年来性情豪洒、淳朴善良、刚柔相济的行唐人，就像产枣区的那些老枣树一样常年栖息在这里。他们体魄强壮，天生喜欢吃那些土得掉渣的缸炉烧饼，喜欢嚼那些嘎嘣脆的大红枣，习惯于山区艰苦的生活。 行唐是革命老区，行唐人民有着光荣的革命斗争传统，同时也有着淳朴、善良的民风。几千年的文明史培育了行唐人民淳朴善良、勤劳勇敢的性格。 时值今日，行唐的天空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战争硝烟，然而，那些从祖先的骨子里遗传下来的豪放朴实、纯厚善良、见义勇为的鲜明个性，深深潜藏于他们内心，那弥漫着枣香的枣木杠子老烧酒，那红彤彤、滴溜圆的大红枣依旧醉人。 我曾阅读过关于行唐发展史、党史、组织史的大量资料，也曾试图借此寻找到一个立足点，来俯视行唐精神深层结构中涌现出来的一些英雄人物，并透视其文化底蕴。至今我仍然怀疑自己，到底能有几分把握来写好赵旭光这样一个人物形象。 诚然，我的这个主人公，不是董存瑞，不是黄继光，不是邱少云；自然也不是焦玉禄，不是郑培民，不是牛玉儒、不是任长霞……这个时代造就了无数的英雄人物形象，我所提到的赵旭光也仅是行唐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然而，当我在充分了解到他的一些事迹后，常常有种心疼的感觉：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退伍军人；一个靠给别人开车挣钱养家的地道农民；一个身强力壮、血气方刚、正当壮年的年轻人。在剎车突然失灵的危急时刻，为了避免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毅然把车开到路边土崖下，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在现在这样的社会里，要有怎样的精神境界才能做出这样的抉择？要有怎样勇气才能在最后时刻慷慨赴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我想，几乎所有的司机都会和赵旭光一样，在汽车彻底失控前，绝不放弃最后的努力，无论如何不让失控货车冲向人，即使前面只有一个人。在自救和司机道德的底线冲突的时候，赵旭光放弃了自救——这就是他最值得受人崇敬的地方。 “旭光的人品非常好，他跟别人开车多年了，不管是我们村的还是外村的，车主和货主都信任他，有很多时候都不押车，把钱交给他，让他自己去。”——车主杨面糊说 赵旭光是口头村的一位普通村民，排行老大，是整个家庭中主要劳动力。在朴实的村民眼中，他老实、本分、顾家，没有不良嗜好，从不惹事，与人和善，不太爱说话。从部队退伍后，赵旭光考取了驾驶证，凭着学会的驾驶技术，平时经常给别人开车跑运输。 赵旭光有两个女儿，大女儿8岁，小女儿才刚刚两个月。小女儿的降生着实让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赵旭光高兴了好一阵子。只要在家，他都不舍得离开小女儿一步。赵旭光原来有辆运输车，后来卖掉了，一直在家中照顾小女儿。 同村的杨面糊多年来一直从事运输木材生意。可是，他没有驾驶证，眼睛也不太好使，只能常年雇佣司机跑个体运输，从山西忻州拉木材，到行唐销售，中间挣个差价。后来，为偿还以前所欠的20万元的债务，他把房子抵押出去贷款十几万买了一辆解放“巨鼎王”货车。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在得知杨面糊需要一名开车的司机后，赵旭光对父亲赵五七说：“爹，我去跑俩月车，一家老小过个宽裕年。”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父亲最终勉强同意了。就这样，赵旭光留下刚刚满月的孩子，天天给杨面糊忙活起运输生意。 开车虽然很辛苦，但面临每月2200元的收入，赵旭光还是早出晚归，从不叫苦。通常，赵旭光晚上回到家都已不早了，他会过问一下大女儿的学习，然后就从媳妇怀中接过小女儿抱一抱，这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一家老小过得知足、幸福。 自从赵旭光开上杨面糊的货车，每隔几天就到山西往河北运输一次原木。此时，刚过完2007年的元旦，赵旭光就匆匆离开了家。 北方的一月，天气变化无常，赵旭光离开家的那天早晨，下着雪，天气有点儿冷。 “旭光，记着穿上棉衣，路上开车要多加小心！”在父亲的叮嘱下，赵旭光穿上棉衣，紧了紧外套，急匆匆地钻进了那个自以为能给他安全感的车厢。这一刻，赵旭光只想做一条活在真空里面的沙丁鱼。他一路上竭力安慰自己不要再想家，不要再想念家中的妻子和小女儿，就让这些温馨而甜蜜的家事，暂时随风飘走，就让牵肠挂肚的思念追随窗外枯黄的茅草远去，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可是，这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思绪稍一松懈，妻子的叮咛嘱咐、小女儿的哭笑嬉闹……就像吸足了养分飞快生长的紫藤花，一下子又把他的脑海开得满满。 “巨鼎王”从山西返回时，刚刚进入河北境内的阜平县，就坏在了山路上，整整修了3天。后来，杨面糊请来3名维修工才把车修好，由赵旭光驾车返回。 车的驾驶室里除了赵旭光外，还有杨面糊、3名维修工和1名押车员。这段山路赵旭光跑了好多趟了，都是缓缓下坡的弯路，他一路小心驾驶。 “山西方向的长城岭，坡度更大，上坡下坡有20多公里，路边就是深渊，还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急转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一辆汽车刹车失灵后翻了下去，后来搜救人员只找到了汽车的残骸，司机根本就没有找到。”——阜平交警大队教导员张新臣说。 “巨鼎王”行驶至省道河龙线阜平县境内黄土梁段时，已是下午3点多了，距离此行目的地口头镇也只有50多公里了。 河龙线黄土梁段连续陡坡加上多个拐弯，是事故多发段。为了提醒司机时刻注意，交警部门在两公里的路段内设置了四个警示牌。 “巨鼎王”在一路下坡的山路上转过了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且需要不断踩刹车制动。赵旭光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分心。赵旭光十分清楚，再转过一道急转弯，坡度变小，险情应该就快结束了。然而，拐过最后一个弯后，赵旭光突然发现，前面停了很长的车辆，他本能地去踩刹车，因为连续刹车，刹车片过烫，刹车失灵，满载原木的“巨鼎王”失控了。 “不好，没有刹车了！” 赵旭光突然说道。 赵旭光拼命鸣喇叭。可是，路的一侧被车辆堵得死死的，另一侧是低于路面的沟地，惊慌失措的人群根本没有躲闪的地方。 不好，要追尾！如果撞上停在前面的汽车，一定会引起停在坡路上的汽车连环相撞，而紧靠右侧的几丈深的山崖下就是居民区，后果将极其严重。赵旭光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急忙把车开到了逆行车道上。 “巨鼎王”继续向前以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滑行。杨面糊和赵旭光都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山区爬坡路逆行是相当危险的，一旦货车追尾或在逆行车道上与其他车辆相撞，车上的原木在巨大惯性下将冲向驾驶室，后果可能会更严重，不仅仅是连环相撞的问题，车上6个人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快跳车，你们快跳车！”赵旭光一边尽量将方向盘打向左边，一边喊着。 “我们跳车，你怎么办？”一个维修工说。 “你们别管我！”赵旭光坚定地说。 车上除赵旭光和杨面糊外，3个维修工和押车员迅速从副驾驶右侧的车门跳了下去。此时此刻，失控的车辆离惊慌的人群只有大约30米的距离了。情况万分危急，赵旭光和杨面糊都清楚地意识到，一旦货车冲过去，前面的人群不知要造成多大的灾难。 “旭光，咱也跳吧！” “不行，前面有人！” 杨面糊心想，我年岁大，也有开车经验，出现这种意外，我得在车上给旭光壮胆。我要是也跳下去了，只剩下旭光一个人，万一他乱了阵脚怎么办！再说，我是车主，我雇人家开车，在危险时候我能逃跑？现在我捡了一条命，旭光却遇难了，但这命如果是靠跳车捡来的，我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出门？要是那样，我回家就上吊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不跳，我就陪着你。” 赵旭光不再说什么了，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全神贯注盯着前方。他一面鸣笛，一面寻找办法，货车右面是一辆紧挨一辆的汽车，前面不远处就是惊慌失措的人群。 “我在现场就和我的同事说过，如果司机弃车或将车开下来，后果将无法想象。赵旭光的行为，是一种职业司机的本能，他以一名司机的基本职业和道德准则，做出了他的选择。”——阜平县交警大队副大队长赵生说。 2007年1月5日下午3时许，河龙线阜平县阜平镇黄土梁段发生重大交通事故，5辆车发生连环撞，因为事故重大，赵生副大队长带领其他5名民警前去处理。5车相撞，堵塞了河龙线，加上附近围观村民和前来救治的医护人员，60多人围拢着事故现场。 人群中有人发现呼啸而来的货车，失声喊着：“有大车冲过来了，快跑！”转过身来的围观者几乎同时发现了冲过来的大货车，大家相互喊着“快跑”，同时向公路两边可能躲避的地方快速疏散。此时，受到惊吓的人有的已选择从陡峭的山坡上跳下，但更多的人则无处可逃，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货车迎面驶来。 跳还是不跳，生死一闪念。跳车，赵旭光将安然无恙，但他可能成为一个罪人，但他选择了不跳，用无声无息的辞世制止了一场重大死伤事故。 “不行，不行，闭眼吧！” 赵旭光猛地把车开往道路左侧的路边沟地，“巨鼎王”顺势冲出去路基。 “轰——”一声巨响，危险戛然而止。四散的人们停下了脚步。前面惊慌失措的人们睁大眼睛看到，这辆突如其来的大货车没有直冲下来，而是沿着路边沟地滑行了10来米，在离他们20米远的地方，栽向了路边面的农家院子。 车上的原木冲出车体，巨大的惯性将驾驶室推平了，木材滚落了整个院子。杨面糊的头深凹进副驾驶前的仪表盘面板中，满脸是血。赵旭光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胸部被重重地压在上面。 “旭光！旭光！” 杨面糊大声地喊着。 “快，不行了！快，不行了……”赵旭光微弱地连说了两遍，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人们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了新的事故点。在场的很多人都留下了泪水。是惊吓？是感激？是惋惜？谁也说不清楚。“赶快去救人！”正在现场处理事故的阜平县民警赵生等人，顾不得手头未处理完的事情，带领人们向事故车跑过去。 先前跳下车的同伴哭喊着跑过来了，赵生赶忙跑过去问：“车上还有几个人？” “我是第二个跳下的，不太清楚！” 一听着话，赵生的头马上大了，里面到底有几个还不清楚，要马上施救啊！原木需要马上搬开，而这时人手不够，围观的人并不积极。人命关天，情急之下，赵生开口骂了娘。在赵生骂了几声后，更多的人加入了营救的行列。 搬开原木后，抢救人员先试探了一下，杨面糊的手还在动，而司机赵旭光的手一点反应也没有了。驾驶室已经严重变形，人根本就救不出来。在经过观察后，他们迅速用处理交通事故专用的破拆机剪开了车门。 五分钟过去了，满脸是血的杨面糊首先被救了出来，他的头撞进了副驾驶前的仪表盘，侥幸躲过一劫，只是鼻子受了点儿伤，并无大碍。 “你们快去救司机！”杨面糊冲医护人员大声说着。 “还是先把你送到救护车里吧！” “我不去，我要在现场看着把他救出来！” 很快，救援人员将方向盘绞断，救出了已经没有意识的赵旭光。随后，赵旭光和杨面糊被抬上了救护车，直接送到阜平县城。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医护人员一直在采取措施抢救，然而，最终没有挽回赵旭光的生命！ “在关键时刻，赵旭光的表现无愧于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这个农民共产党员令人敬佩。赵旭光出殡的那天，村里自发来了几百上千的乡亲，他生前的战友也来了20人，把赵家门前的小街道都挤满了，很多人都流着泪送他。”——口头村委会主任孙保堂说。 赵旭光的父亲是个热心人。赵旭光出事这天，口头村正有两户村民同时在办喜事，他忙着奔走在两家之间。 杨面糊的爱人此时正在家里收拾家务，突然接到杨面糊打来的电话。 “你快去赵五七家，出车祸了，旭光不行了！” 杨面糊在电话里焦急地说着。 杨面糊的爱人慌里慌张来到赵五七家，看到只有旭光的爱人在，怕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没有说什么。赶紧又来到办喜事的村民家，找到了赵五七。 赵五七当时正为乡亲的喜事忙碌，听到儿子出车祸的消息，怔了一下，但没想到有多严重，杨面糊的媳妇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有邻居开始张罗车，准备拉上赵五七往阜平走。直到上车的时候，赵五七还在想，儿子这下是不是伤到哪了？他边上车边喊爱人：“天冷，把我的棉袄拿过来。” “还穿什么棉袄，快走吧你！” 赵五七的爱人焦急地催促着。 赵五七没来得及说什么，车就发动了。 车径直把赵五七拉到了阜平县中医院。赵五七看到杨面糊在楼道里，满脸是血。 “旭光呢，他在哪个房间？”赵五七着急地问。 “在太平间！”杨面糊把他拉到一旁悲戚地说。 赵五七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千思万想也没想到，一个大活人走出家门，回来的时候，却成了一具冰冷的毫无知觉的尸体。 老年丧子，赵五七一直沉浸在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然而，当他得知儿子的死使那么多人免于悲剧的消息后，他却默默地跟爱人说：“当初，我把他送到部队锻炼，现在看来，这几年兵没白当。” 按照当地风俗，赵旭光的葬礼在全村人的伤心和泪水中举行。葬礼上，赵旭光的20多个战友闻讯前来悼念。他离开部队已经整整10年了，但每年八一建军节，这些战友都还要抽出时间聚会一次，叙叙旧情。 这天，20多个战友再次聚在一起，只是少了那个脾气好、安稳、爱助人的赵旭光。战友们落座后泣不成声，看着饭菜难以下咽。他们把正座空了下来，摆上餐具和酒杯，虽然在以前的聚会中，赵旭光是从来不肯坐这个位置的。 战友尚孟先给赵旭光的酒杯斟满了酒，泣不成声：“赵旭光是咱们军人的光荣，他不愧当了几年兵，在最关键时刻做到了舍己救人。我们今后的聚会，他这个位置，要保留！” 赵旭光同志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表现出了良好的政治素质、强烈的责任意识和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树立了新时期共产党员的高大形象，他是行唐人的骄傲，也是我们党的骄傲，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是一名当之无愧的优秀共产党员——行唐县委书记李旭阳说。 赵旭光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一个决定，避免了一场不堪设想的灾难，同时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永远地离开了六旬老父母、结发十年的妻子、两个女儿…… 赵旭光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燕赵悲歌。在获悉赵旭光的事迹后，县委书记李旭阳马上作了批示，要求相关部门详细了解赵旭光的事迹，同时号召全县学习他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1月19日，县委书记李旭阳、县长李震国等领导来到口头镇口头村，代表县委、县政府看望了赵旭光的家人，将10000元慰问金送到了赵旭光的妻子杨京华手中。河北工艺美术工业总公司和石家庄软包装彩印厂的负责人来到行唐县口头村赵旭光家中，分别捐助了10000元现金。同时，中共行唐县委授予他“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县综治办、文明办、团县委共同授予他“舍生忘已好公民”荣誉称号。省会文明委授予他“石家庄市文明标兵”荣誉称号。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华社、中国青年报等中央、省、市新闻媒体，都详细报道了赵旭光的英勇事迹。赵旭光舍身赴死的英勇事迹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些曾经对赵旭光的事迹采访过的新闻媒体，无不为他的事迹所震撼。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就在此篇文字即将落笔杀青的时候，我却突然听闻，隐居在行唐县农村多年的全国特等渡江战斗英雄高如意，终因患脑血栓医治无效，于2007年1月26日晚7时 绝然辞世，本来已经拟定好的采访计划，亦不得不戛然而止。 英雄，到关键的时刻方显本色。古代史学家司马迁的一句：“燕赵自古多悲歌慷慨之士”，让我百感交集。行唐乃燕赵之腹地，自古多豪侠义士，慷慨赴悲歌! 自己舍身赴死，把生的希望留给他人。 壮哉！英雄赵旭光! (发表于《太行文学》2007年第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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