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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断肠声里忆平生

时间:2010-05-26 19:09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画梁 点击:
翻开泛黄的诗卷,尘封的古籍,其中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能勾起我们心头眼角的余情,一部《饮水词》把我带到了属于纳兰性德的世界。

  我曾一口气写下了二十个预期在二十岁之前实现的梦想,再一次翻看这些笔迹时,竟已恍如隔世。那些曾经的梦想,有的已经达成,有的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忘却,达成者,已没有了当时的喜悦,而淡忘者,亦无从追悔了。毕竟光阴荏苒,二十岁只有一次,且已从我身边悄然流过了。
  
  众多梦想之中,有一个便是“在二十岁之前背完《饮水词》”可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一本《饮水词》竟被搁置在角落里,再也没有被翻起过。
  
  我决定重新拾起这个梦想,即便不能背完三百余篇,也要留出一注目光的时间,再次回眸那些曾令我心动情伤的词句,和那位伫立西风,在寒月悲笳中断肠天涯的词人。
  
  纳兰性德出身名门,身世显赫,他的父亲就是康熙时权倾朝野的纳兰明珠,其家族与皇帝有着很深的渊源。那时的清王朝已在中原扎稳了根基。八旗子弟,侯门王孙不必再像他们的祖先那样驰骋沙场,斩将夺关了,等待他们的只是提笼架鸟,走马章台的逍遥安逸。一些乐于上进的子弟也无非就是勤学骑射,谁会看重那些文人骚客的吟风弄月,伤春悲秋呢?汉族吟诗作赋了两千余年,到头来中原还不是被满清的铁骑踏碎,纵然你的诗文再好,敌得过八旗兵马的强弓硬弩吗?
  
  纳兰性德却是众多王侯公爵中的一个异类,他既没有摒弃祖辈浴血山河的勇武,又对汉族文化满怀敬重,仰慕。史书上说他“善骑射,通晓词赋”,康熙皇帝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两样优点,才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一品侍卫。
  
  这样一个集才华、地位、武功于一身的男人,最为令后世感动的,却是他的至情至性。自古以来靠才华列相封侯,靠武功治国安邦的人多如大漠黄沙,可其中又有几人如纳兰般的痴情呢?
  
  在中国古代,“深爱”一词似乎永远只属于深闺之中痴痴等待的女子,在大多数男人的眼中,曾经向往攀折的芙蓉花,待到手之后,也无非就是断根衰草罢了。司马相如在财色双收之后,不是照样抛弃了为他舍弃荣华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而元稹在“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墨迹尚未干涸之时,怕就昌已溜入了青楼楚馆,花街柳草巷了。
  
  一个男人有陈世美的心并不可怕,怕的是他具备了陈世美的才华与机遇。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公主,又有几人会记起为自己奉亲养子,苦守寒窑,等自己等得望眼欲穿的秦香莲。
  
  纳兰却让我们在浩浩青史的冷漠中,寻回了一段温暖。一部厚厚的《饮水词》,其中大部分词句都是为了悼念亡妻卢氏所作。她是他一生中唯一深爱的女子,从相遇到生离死别,再到纳兰孑然一身走完余下的岁月,没有“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海誓山盟,没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轰轰烈烈,有的只是“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追悔,和“人间空唱雨淋铃”的无可奈何。
  
  我曾无数次的揣测着他们的相遇,那一定是美丽的。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破,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浣溪沙》
  
  我们总是习惯为一对才子佳人的邂逅附加上杏花春雨,杨柳依依的背景。虽然已被用的俗滥,却依旧不失情调。然而在纳兰的眼中,当时的一切应该都是模糊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那个吹花嚼蕊,拨弄丝竹的身影纵世间再多的丹青妙手也勾画不出这窈窕佳人。面对着这堕入尘世十八年的瑶台仙子,任搜肠刮肚,却寻不出只言片语来形容。
  
  要是这世事真如纳兰所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啊!你做你的冰雪佳丽,我做我的翩翩少年,只有美丽的开始,没有凄凉的结局。
  
  白居易说:“彩云易散琉璃碎”世事大多如此,一旦拥有了昙花般的绚丽夺目,似乎也就注定了随之而来的枯萎衰败。我们与心中人相遇只用了一瞬光阴,从相遇到相识的欣喜与甜蜜可以令我们兴奋数个日夜,然而最终,从知己沦为陌路,从相濡以沫到相忘于江湖的伤感却是可以绵延一生的。如果真像古人所说的“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那么纵然没有了相弃时的落寞,却也没有了相遇时的美丽。
  
  还是纳兰想得透彻,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仿佛可以让我们摆脱岁月流逝,宿命轮回,让生命永远只停留在相遇的那一瞬间。
  
  我们总是说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全然不顾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允许我们与心上人白首不相离。茫茫人海,纵使没有始乱终弃,迎新忘旧的绝情,又有几人能真正地在迟暮之年与所爱之人相偎夕阳下,共同回首走过的沧桑呢?“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任我们拼命的抗争,嘶声的呼喊也终难扭转命运的安排。
  
  纳兰性德与两江总督之女卢蕊成亲的第三年,卢氏便死于难产。
  
  从此之后,在这浩浩的世间,便只留下了一个心碎肠断的词人踽踽独行。一个人的心会因人历经过生离死别而变得脆弱,“岂人心异于曩时,故虫响悲于前听”看似寻常的景物,却总是能勾起伤心人的惆怅。
  
  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
  
  尘生燕子楼空,抛残弦索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
  
  ——《清平乐》
  
  又是一年的春去秋来,菊花开彻。一样的秋景,一样的庭院,只是不见了当年的赏花人,床头的丝竹管弦,似乎还在等待着曾经吹花嚼蕊的佳人前来弹奏,那是她生前留下的念想,他一直未忍抛舍,为的只是在那已被尘封的件件器物中重寻她的一丝气息。睹物思人换来的必定是物是人非的慨叹,楼阁依旧,弦索依旧,晓风残月依旧,可是曾经飘荡在这庭院之中,月色之下的洗衣捣石的砧声,怕是只有在梦中方可听到了。
  
  欢乐的时候,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过,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脚步,轻盈地踏红了樱桃,踏绿了芭蕉。悲伤的时候,岁月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而蹒跚了,每一步都在心底踩上了深深的印记。
  
  窗外的疾风骤雨又让纳兰在这个凄苦的夜晚失眠了。明天就是十月初四了,亡妻的生辰,疼痛会让每一寸记忆都变得刻骨铭心,每年的这一天他都没有忘记,往事的点点滴滴也都一并的涌上了心头。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
  
  几回偷试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
  
  衰杨叶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
  
  ——《于中好》
  
  凄风苦雨打湿了心底的伤口,让疼痛变得更为剧烈,生离之人还有共剪西窗烛的企盼,死别之人呢?除了偷试青衫上的泪渍,便也只能靠翻看亡人的遗物来寄以思念了。“卿自早醒侬自梦,泣尽风檐夜雨铃”我只能在触手的指环玉冷中回想你曾经的眉黛烟青,你早已抽身离去,或在碧落,或在黄泉,亦或根本就已烟消云散,可我却依然活在与你相厮相守的梦中。
  
  每每读至此处,我都会想到杜荀鹤的两句诗“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沉寂的雨夜,同样会勾起我们对往事的回忆,在漫长的旅途中,总会有一两个让我们为之心痛,为之夜不能寐的身影。曾经的无知、骄傲让我们彼此擦肩而过,尽管在交会时有过一刻深情的对视,却最终成为了一对相向而行的路人。
  
  有一首歌里唱道“偶尔想起,总是唏嘘,如果当初懂珍惜”少年时,我们总是喜欢大把地挥霍时间和感情,对眼前的人不懂得珍惜,忽视了那些原意默默地关注着自己渐行渐远的身影而低声为之祈福的人,等到我们历经了沧桑,蓦然回首时,曾经的灯火阑珊处已是人去楼空。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奈何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采桑子》
  
  在纳兰众多的悼亡词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无数次的良宵,勾起的是他无数次的泪零,昔日的唐玄宗能寻来方士为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杨贵妃的魂魄,而纳兰,他自知此生无缘再与卢氏相见,只得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来生,可来生却又是那么的渺不可及。无奈中,只得在这满月的清光之下,朦胧的泪眼之中,回忆爱妻的音容笑貌。
  
  泪眼易描,愁肠难书,数百年来我们只能捧着一本《饮水词》去细数纳兰的心碎,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悲恸已然使我们为之感慨,为之落泪,为之一读三长叹,而纳兰心底的孤独,我们又能领略几分?
  
  纳兰性德死于康熙二十四年,年仅三十一岁打,带走了他的超凡才情和旷世爱情,留给世间的是他那美丽又凄凉的传奇。
  
  相传黄泉中的忘川河畔开满了如火的曼殊沙华,当纳兰行走于这片刺目的殷红中,面对着眼前的三生石时,他会在石上刻下些什么呢?是自己后半生的凄凉,还是前半生的欢快,抑或只有两个字——卢蕊,那个令他魂牵半世,渴望在轮回中再次相见的女子。
  
  纳兰在一首咏雪的词中写道:“非关癖爱清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我曾无数次的想象,他当时一定是一袭白衣,伫立雪中,任纷纷的雪花飘满肩头,无暇拭去。雪花落到她的睫毛上,融化了流入眼中,和晶莹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眼前的光景。他自己就是这落雪,是纷乱嘈杂的世间孤独的过客,有回首和留恋,却没有停留,匆匆地走完天上人间这段漫长的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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