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歌专访郭文斌:传统文化是我们的根本
时间:2012-02-23 22:42来源:半壁江原创中文网 作者:郭文斌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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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看来,《农历》在结构上的精致与独具匠心,在语言上的自如和回归,与作者在“安详”之说上的强势和执着,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若深加探究,会发现二者其实有着内在的一致。那是作者用不同的形貌表达了他对传统的向往和敬意。一种是把它的诗意与美感呈现出来
传统节日是人类的童年记忆
和:这次茅盾文学奖,你的《农历》最后排名第七,大家都认为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得到这个成绩真是挺不容易的。
郭:是,大家都说它是这次评选中的黑马。对这本书,从内心来讲,我还是有些自信的,因为出版以后有许多出乎意外的事给了我信心。一天,我接到一位读者的电话,让我联系一下出版社,批发给她两千册书,她要捐给一些愿意接受捐助的学校,让孩子们去读。说来惭愧,当时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要么是百万富翁,要么是一时冲动。如果是一时冲动,几万元花掉,家里成员找我的麻烦该怎么办。就没有急着联系出版社,心想等两天再说。不想过了几天,她又打来电话,问联系得怎么样了。我仍然没有急着给他责编的电话,而是找了个理由,到他们家去探究虚实。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也羞愧不已。房子面积不到六十平方米,很旧的楼,却收拾得很温馨。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居然特别支持家人做这件事,而且买了包书纸,要把这两千册书包好皮,然后在扉页上盖上“像五月六月那样成长”的章子,然后送给孩子们。真是非常感动,也非常惭愧。我这些年也做一些公益,但和他们比起来,真是太差劲了。同时,作为一个作者,觉得自己的书能够被一位读者用她微薄的工资收入购捐,真是非常安慰。我就把责编的手机给了她。书到了后,她让我参谋一下如何才能让这些书发挥最大的效益。我问她想以什么形式流通。她告诉我两个原则,一不能让单位和记者知道这件事,二不搞捐赠仪式,又一次震撼。
和:这的确让人感动,相信还会有更多的人产生共鸣的。但是我想,大家对于小说基本的特质还是有一个潜在的理解。对《农历》而言,这种特质比较弱。你觉得是它的哪些方面打动了读者,有哪样的特点?
郭:就本书而言,评委们能把它送到这一程我已经非常感激了。从小说本身来说,它确实不具备“茅盾文学奖”习惯上所看重的元素,但是评委们却让它进入到前十,最后得票第七,内心深处确实无尽感恩。至于你的问题,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大概是它正好应对了现代人的缺失吧,不是说缺什么补什么嘛,我觉得《农历》可能正好补到了人们最缺的那一块。不知你注意了没有,《农历》在评选过程中的得票变化非常有意思,从178部进80部的第19名,到80部进40部的第11名,40部进30部的第11名,30部进20部的第8名,20部进10部的第7名,10部进5部的第7名,你会发现,它是一个被逐渐认可的过程。我估计,刚开始有些评委压根就不知道这一本书,压根就没看,后来在北京集中阅读的二十天,分组讨论时听到有些评委对它评价比较好,才补读的。
和:我读的时候,从头读到尾都觉得很特别,特别到有点,感觉上微微有点怪。就是能感觉到作者写的过程中那种坚持,怎么坚持下来的?让两个孩子二人转一样唱到最后,而且没有故事。
郭:对啊,十二年,多少物事都变了,可是一个作家的心没有变,这一点我对自己很满意。
和:我觉得《农历》的语言很有特点。读您的作品,直接就能感觉到您的散文跟《农历》所使用的语言很不一样。
郭:那是两个方向。《农历》是一个纯粹的世界,一个纯粹得有点另类的世界,每当我的脑海中出现五月和六月这两个小精灵的时候,现在大家看到的这套语言就跟了上来。面对这两个绝尘的小天使,两个不流于世俗又在世俗生活中成长的这么两个小天使,说实在的,在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点的时候,没有语感的时候,是不愿意去写的。这十五个节日我整整写了十二年,就是这个原因。要我强行坐下来写《农历》,第一写不出来,第二也不愿意。说来大家可能有些不相信,要写某个节日,我总要等到对应的那个节日气氛或者说是气象到来才动笔。比如说要写《中秋》,我就等到中秋假期,关掉手机,首先进入那个世界,才动笔。在那个特定的气氛中,你会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灵感”。因此,《农历》的语言实际上并不是我刻意要那样,它是一个自然生成。
和:开始写《农历》时会想到要用两个孩子作主要人物吗?
郭:这大概也是天意,关于节日在《农历》之前我已经写了很多了,那时写的都是散文,比如《腊月,怀念一种花》、《点灯时分》、《中秋》等等。既然是散文,主人公当然是“我”。两个孩子的出现很偶然,那是1998年,快过大年的时候,一天,两个孩子从脑海中冒了出来,非常活跃,非常有感觉,几乎没有怎么构思,文字只是跟着他们奔跑、狂欢,不觉就是四万多字,也就是《农历》中的《大年》一节。
和:是不是用两个孩子形象的时候,你写《农历》就更顺?
郭:对,他把你的记忆储存打开了,他带动起来的题材,还有你的情绪、情感是最最原初的,而且农历这种宏大的文化体系,这样大的框架,只用一个视角我觉得是不够的。
和:但是你并没有用一个故事承担,每一个节气里面基本上来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故事。
郭:故事还是有的,只是不像传统小说那样典型,要说它是一种更“原始”的故事。在第三篇《吉祥如意》发表之后,李敬泽老师建议我改变一下叙述方式,不要老是两个小孩,但我还是非常固执地坚持下来了,因为只要一想到要把他俩换掉,就没了感觉,乔家上庄那个世界的门,一下子就关上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此,我觉得最高的写作原理,就是两个字,天意,作者只能服从它。
和:可能改了以后你就写不下去了。
郭:对,后来连着写出两三篇之后,敬泽老师默许了,也接着发表了,这让我非常感动。
和:他意识到了你的方式和题材的相衬吧?
郭:应该是。现在想来,用两个孩子去表达,可能更适合“农历”。我讲过一句话,大年也好,所有那些传统节日也好,可能都是人类的童年记忆,所以在越来越物化、越来越欲望化或者说越来越喧嚣的时代到来的时候,传统节日式微是必然。因为传统节日本身就是一种人类的童年记忆,那是人类的心灵未受污染之前的状态,所以我觉得用两个孩子很相应。
和:节日会给每个人留下美好的印象,很深的感觉。
郭:那是,因为它是一个被高度祝福化的时空点,我现在有一个比较偏执的观点,那就是祝福产生美,因为祝福是“真”和“善”的媒介。相对于孩子来讲,因为他们的心灵没有被污染,更加适合祝福成长,借用古人常用的一个词,就是更加“相应”。
和:但是“农历”的大部分节气、节日跟孩子是没有关系的。是不是你觉得孩子更适合在中间担任一种学习的角色?
郭:对,“孩子”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分别。从心灵来讲,不存在孩子和成人之分。或许在人家孩子的眼中看成人的世界显得很幼稚,很孩子气呢。现在人们一提起童年视角,往往认为是在简化叙事方式,是取巧。
和:我倒不觉得是取巧,其实不是,你并没有因为他们是两个孩子而削减内在的力度。
郭:因为背后的叙事者还是成人。
和:尤其是我读《吉祥如意》的时候,最强烈的一个印象就是你的那些文字后面有一个潜在的问题,一个困惑。有一个追问一直在故事里存着,孩子们在追问,实际上这是你的追问。如果不存在这个追问,不存在你尝试着通过他们来解答,那你写的童年是幼稚的;因为有了这个追问,就不是幼稚的。说到底还是写作的质量问题。作品的质量上去了,这时候说你用儿童做主角,这就是为了与你叙述的目标相契合,和你的主题相配,是这种感觉。
郭:对,看完《农历》,大家会发现,相当的篇幅在对话,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在叙事过程中,觉得只有对话才能表达你想要表达的,只能如此。后来,我在读传统经典的时候,十分吃惊地发现,对话也是著者最重要的动力模式。
和:像《理想国》柏拉图,还有苏格拉底,包括孔子。
郭:这可能是冥冥中的一个选择。
和:这是你下意识的地做出了一种与自己感觉比较相配的一种选择。
郭:就是当你写到那里的时候,问题自然出现了,你必须回答,一个对话就生成了。
和:你也可以想象有另外一种方式,比方说“端午”,你可以写发生在端午的一个故事,把它起名为“端午”,但是那并不是针对端午本身的一个解说。
郭:那是一种写法。但是作为长篇《农历》的特定节日,应该有一个特定的意象。
和:你想把这个意象表达出来。其实这个很难。
郭:对,完成一个特定的意象是不容易的,它既需要特定的配料,还需要特定的配方。从一定意义上讲,十五个传统节日,就是十五个不同的意象。它事实上是传统留给后人的十五种精神营养。
和:那你有没有过担心,就是你用两个孩子的对话这种手法来写,故事性弱,会显得作品沉闷,不好读?
郭:这个担心是有的,因为我在发了四五篇的时候,就有编辑明确地说我在重复自己,当时作为短篇分投,也有退稿,这个时候,如果你定力不够的话,肯定会放弃。这时就需要一种寂寞精神做支撑,当然这种寂寞精神首先需要自信做底。有了这种寂寞精神,你就能够有勇气和力量放弃暂时的红火和热闹。你就会在心里想,不管你们认可与否,不管你们用还是不用,我都要把这个事情做完。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已经超越过自己一次,《大年》是1998年写完的,之后在各杂志社辗转,2003年才在《钟山》发出来,如果一个作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迎合心理,遇此,肯定会放弃这种题材和写法。我之所以坚持了下来,是自信帮了忙,这种自信也是一种自觉,一种价值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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