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学告别多年之后,2014年的4月27日,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站在了第三届“朱自清散文奖”领奖台上。《人民文学》予以马未都的授奖辞是:马未都的文章有古风,一石一木皆学问,一喜一嗔究根源,貌似信手拈来,却是珠玑满腹、机趣纵横。其文简洁、畅达、自由、亲切,物我兼具,有返璞归真之美。 “算是续谈旧情,鸳梦重温?”马未都在博客中戏谑。他曾经说,文学是两头的事儿,年轻人适合搞,老年人适合搞。如今,在收藏界做得风生水起的马未都在逐渐走近“另一头”,那么,获得“朱自清散文奖”是否是他回归文学的某种迹象? 读书报:《今夜月儿园》发表之后,改变了您的人生轨迹。当时的《青年文学》是什么状况? 马未都:我去的时候,《青年文学》还叫《小说季刊》,是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文学刊物。《小说季刊》一季一本不够用,1981年改成《青年文学》双月刊,又改成月刊,地位仅次于《人民文学》。那个时候的文学蒸蒸日上,有名的作家都在《青年文学》发过作品。 读书报:当编辑那会儿,您和哪些作家有过交往? 马未都:很多细节想不起来了。王朔比我小3岁,又都是军队大院,我们是一样的背景,容易沟通,所以老在一起玩儿。他在当时不是太时髦,老一代人不是特别喜欢他。我喜欢他的表述方式,老推荐他。当时发表小说都是先由责任编辑推荐给主编。 苏童当时还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学生,也投稿。我发现他的文学表达能力非常强,就写信给他,请他到编辑部里聊。他在《青年文学》刊发了3次作品,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我从出版社调走后,就不看文学作品了。一旦放弃,就很认真地放弃。 读书报:您对文学的喜爱是因为真实,离开文学,也是因为真实—据说是看不惯作家为评委送礼而愤愤不平———文学在您的心目中,是至高无尚容不得半点虚假么? 马未都:是这样。文学对我的影响是非常正面的,我深受其益。我讲《百家讲坛》、写关于文物的书能够有一些读者,主要是文学的力量。但是我也不愿意纠缠在文学。 文物比文学更合适我,可以更深究很多问题。中国在文学上深究的是《红楼梦》,有红学研究会,其他的就是大家看看而已;作家也是这样,像曹雪芹那么严谨的作家不多,都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谁也不在文学上深究。 读书报:但是也有很多作家,试图通过作品关注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 马未都:他们的写作很认真,但是很孤独。文学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天下的问题都是哲学解决。很多作家对文学寄予厚望和情感,都是因为早年受文学的影响。但是文学的影响力在一天天削弱。越是天赋好的作家越不写小说了。 读书报:为什么这么说?在您眼中一流天赋的作家是? 马未都:曹雪芹是一流的作家。我们对文学的要求不一样。传统意义上的一流文学作品,就是有优美的文学表达,有广泛的受众,比如王朔、苏童算一流的。好的作家有哲学思辨、美学思辨能力,有史学观。如果你的文学表达非常有特点,有深度,受众小也不是一流。有才气的作家不写,是环境不给他提供空间了。我写过一个关于文学的博客。简单地说,就是文学的形式会依次死亡,楚辞来了,诗经(形式)死了;汉赋来了,楚辞死了;骈文来了,汉赋死了;唐诗来了,骈文死了;宋词来了,唐诗死了;元曲来了,宋词死了;(明清)小说来了,元曲死了;电影来了,小说死了;电视剧来了,电影死了;游戏来了,电视剧死了,只不过这种“死亡”是相对而言。文学像一个不死的灵魂,依次依附于文学体裁生存,只不过随着文化的普及,文学越来越通俗,越来越世故,越来越谄媚,所以就越来越无趣而已。 文学营养一定不能从小说中来,一定要读唐诗宋词来补充文学营养。唐宋诗词就是中国人的维他命。要知道“老夫聊发少年狂”,要明白“十年生死两茫茫”, 要没有这些,生活就会变得枯燥。我们常说一个人“无趣”,就是没有文学修养。 读书报:您离开文坛也从事过影视方面的工作,包括成立海马工作室,影视圈是不是也不见得比文坛更纯洁? 马未都:那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就是过渡,没有过度纠缠。文学在80年代的地位比今天高很多,作家比现在地位高很多。那时我以为文学是一生的事情,没想到十年就改变了观点。 读书报:离开文学的这么多年,您是否还一直关注文学?打算重新回到文学吗? 马未都:文学以及文学界的一些现象让我失望。我也不大可能回到文学。文学让留在那个阵营里的人很失望,作品很难在全国有影响力,文学没落了。影视作品也没有文学的表达,都是去文学化的。原来文学性强的电影,大国都不拍了,让给了好莱坞、印度和中国。印度电影是载歌载舞,我们就是《泰囧》。电影已经彻底摆脱文学性,进入科技的隧道。电影只需要科技,不需要文学修饰。科技中的文学都是伪文学。 野草丛生很正常。但是文学性丢失了。文学奖变成了文学性奖,社会性强于文学性。过去文学性是第一的,没有文学性不可能获奖。现在大家觉得你有意思就行了。我对这个行业,只能说年轻时投入过热情。 文学处于萎缩状态,是全球化的趋势。现在谁都能写文学作品,就像唱歌,谁都能唱,只需要脸皮厚,不需要天赋。 读书报:这次获奖,对您而言有什么格外的意义吗?您说过要写就写真实的作品,是不是就是指“怀人系列”这类的作品?还是另有所指? 马未都:获得“朱自清散文奖”,对我是一种鼓励,超过我的意料。我的文学创作不多,原来获过报告文学奖,主要还是做编辑。我平生连作协会员都不是,不愿意参加各种组织,也不参加收藏家协会。给不给我奖我都会写。 我是一个冷静的人,不适合传统意义的文学创作。《人民文学》发表的“怀人系列”很多文章都是早写的,我就是一点一滴地随意地写。有名流,有亲人,也有没名的人。刚好《人民文学》杂志约稿,就给他们了。 读书报:喜欢文学的时候,就从事文学;觉得文学走下坡路的时候,影视又搞得红红火火。大家对于收藏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您又有先见之明的去搞收藏,这一路走来,是不是顺风顺水? 马未都:离开文学是正确的选择,当时走的时候没这么清晰的认识。我没觉得多么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努力。搞文学一是天赋一是努力。你比人家强,天赋比较高,不努力也不如人家。相对于所有收藏家来说,我的理论准备比较充分。搞收藏之前,我把相关领域的书看完了。当时那类书也很少,关于陶瓷的书中国就两本:《中国陶瓷》和《陶瓷史》,都很专业,不好读。 我在“百家讲坛”讲收藏,主要不是讲故事,也不是讲收藏的秘诀,而是讲文物背后的文化。上《百家讲坛》,是对我前半生收藏做一个理论上的高度总结。讲陶瓷、讲家具、讲玉器……不熟悉的话肯定讲不下来,《马未都说收藏》系列等文字也是比较严谨。既想了解中国陶瓷,又不想苦读,读我的书最合适,这些书在普及的意义无人能敌,收藏领域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我,没有谁能超过我,除了早年的理论准备,还有几十年的实践经历,这都是无法复制的。 读书报:观复博物馆现在情况如何?您觉得中国的博物馆和国外相比有哪些差距? 马未都:我们北京馆和地方馆加起来一年入馆人数有一百万。博物馆还在扩张中,今年将在上海浦东区落成观复博物馆,我希望不是一个,而是若干个,把资源充分利用起来。博物馆不能背财政包袱,每一个都是良性循环。我们不指着博物馆赚钱,但也不能亏钱。中国博物馆是全线开放,彻底向公众开放。我们要做精,就要选择客人。观复博物馆的门票50元,这就等于选择了一部分客人。他们会认真看。如果做一份免费的午餐,一定是杯残狼籍。我不做买卖,而是希望做一个服务最好的博物馆。 中国的博物馆跟国外比差距很大。首先是理念落后。大英博物馆有200多年的历史,故宫博物院只有90多年历史;其次西方的博物馆教育性强,我们只是展示。我们的眼界只限于中华文化,国外的博物馆都是放眼全球。比如你对西亚文化有兴趣,大英博物馆就能告诉你,能解决观众的一些问题;我们只有自己的东西,如果你想了解玛雅文化,中国的博物馆没法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