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豫南山区的稻子熟了,桐柏山下到处一片金黄。这种耀人眼目的黄,时常会让我莫名地想起季节以外的一些东西:某个人与某本书,以及书里的阳光和雨水、相遇与离别、当下和历史,还有漂泊天涯的流浪和蛰伏家园的守候...... 在秋天的金黄里读萧红的文字,我总是有着这样的幻觉:朦朦胧胧的雨中,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走过茫茫的山岗,又走过黄澄澄的稻田,忧伤、孤独的影子在雨中飘渺着,远远近近都是飘忽不定的忧伤。 萧红来了,从遥远的呼兰河上飘飘而来,和着清秋的冷风,绕过辽远的山山水水,以文字参杂着光影的形式,徐徐走进一个迷离的时空,那个黄金时代也终是在满眼的扬尘与雾霾中隐约呈现出压抑的铜黄。萧红的“萧”,是一朵盛放的茉莉花,更是“一朵明亮的临水照花人”;萧红的“红”,是一盘散落而下的字,惊艳里透射出黄白相间的奢华。这个女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孤寂灵魂,和催人落泪的惨淡命运,当她短暂的如缎青春连同着悲情的人生,以香消玉碎的形式划破了民国氤氲着灰暗的天空后,萧红留给后人的仅仅只剩下那么多冷漠的文字,还有那么长的无奈叹息。 还是从二十岁的萧红说起吧,那年她逃婚,哈尔滨到北平,她去那里读书,她将自己的路走到了山穷水尽。是王恩甲撇下了她,这个负心的男人原本是说好是回家取钱的,竟然就那样拿着行李一去不归。萧红挺着大肚子被当做人质,被扣在了旅馆的阁楼里,绝情而又贪婪的房东只盼着她快些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卖到妓院去,多多少少也可以填补那男人欠下的六百元房租。 被困在阁楼里的萧红,看不到丝毫的阳光,从此之后便失去了属于自己的阳光。手无寸铁的她仅仅只剩下了一双用以写字的手,但是那些写在阁楼墙壁上的诗画根本拯救不了她,她能做的仅仅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梦想,她需要的那束光或许很远,也或许压根就不可能会出现,而她却一直都在等待着某一场相遇,如果真的这样,或许就会有人会点燃了她的人生。 萧军就是这样的一束光,并且真真切切地点燃了萧红的人生。是萧军的爱让萧红从暗无天日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大雪之夜,萧军归来,在那个破旧的阁楼里,这个硬汉抬起萧红美丽柔弱的下巴,无限温柔地对她说“不能让我心爱的女人吃一顿饱饭,我还有什么用”?萧红揉着萧军被冻伤的双脚,连连说着“没事儿,没事儿”,硬是把满心的酸楚揉碎了一地。 之后,萧红生下了王恩甲的孩子,几块大洋就把孩子送人了,萧军偷偷地追上去,含着热泪对奶妈说:“等孩子她长大了,你一定要告诉她,她亲妈是位美丽的作家!别忘了!” 萧军与萧红相遇在血色的年月里,她未成名,他也未显赫,这两个崔然相遇的人只是患难夫妻。萧红说过,“他对她是付出灵魂,对其他女人,只是逢场做戏”。 或许,这真是真的。 萧红还说过,“遇到萧军,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是一根火柴,划亮了我全部的灵魂。然而,他也当着我的面,划亮着一根根其他的火柴”。 或许,这也是真的。 然而,萧红对萧军的信任并非全部都应验成了真实,该背叛的,终是背叛了,该离开的,也终是离开了。萧红先是坏了王恩甲的孩子,并深陷阁楼,再是怀了萧军的孩子,又被残忍抛弃,当她和端木走在去武汉的路上,萧红才肯默默告诉自己“萧军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在香港,端木也撇下了躺在病榻上的萧红一去不复返,她的身边只留下了倾慕她才华的小洛,面对奄奄一息的萧红,小洛告诉她,“端木不会回来了”。萧红听着小洛的话,她一直以为,小洛会留下来一直陪着自己。但是很快,小洛也走了,当整个城市的人都跑光了,晚上九点半,萧红没有等回小洛,她只得告诉自己,“他不会再回来了。” 就像萧红在文字里说的那样,她赢得过所有走进她的男人们的爱,哪怕自己贫病交加,哪怕自己身怀六甲。当初,她怀了萧军的孩子,端木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依然宴请了所有的宾朋,是端木给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名分和婚礼;比她小六岁的小洛宁愿守着她的病榻,一直陪到她无力说话...... 这几个男人给过他真真正正的相守,却也同样个给了她实实在在地抛弃,他们最后通通都离开了她,萧军走后,端木走了,端木走后,小洛也没有回来,这些男人们就像是林花谢了春红,一个个都走得太过匆匆。 萧红,这位孤苦的文艺才女,终是只留下了男人们前来“赏红”的双眼,却怎么也留不住他们“惜红”的心。这样的被抛弃,这样的被遗忘,如果真的不是宿命,如果真的需要一个理由,或许,果真就像萧红自己说的那样,她索要的精神共鸣太过贵重,倾慕着她的男人原来根本不懂她,而真正懂她的男人却一直都在挥霍着这份“懂得”。 萧红,这个用悲凉写尽苍生的女子,注定要定格在那首“落尽萧红”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