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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一:四十年前的春节

时间:2011-02-06 23:29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龙 一 点击:
1971 年 1 月 27 日星期三,农历正月初一,我 10 岁。 腊月二十三今年天暖,年货容易腐坏,邻居们悄声祈求,老天爷可怜穷人,下场雪吧。上午妈妈请了半天假,带着哥哥和我在粮店里冲锋陷阵,抢回来一捧葵花子,一捧花生,几斤只有春节才供应、专门包饺子用的

  1971127日星期三,农历正月初一,我10岁。

  

  腊月二十三今年天暖,年货容易腐坏,邻居们悄声祈求,老天爷可怜穷人,下场雪吧。上午妈妈请了半天假,带着哥哥和我在粮店里冲锋陷阵,抢回来一捧葵花子,一捧花生,几斤只有春节才供应、专门包饺子用的富强粉。下午我看了场电影,学校组织的,开场的新闻片,先是美国人登上月球,后是中国人民空军在南海击落美国高空侦察机,看来美国人确是纸老虎。爸爸回到家很晚了,他虽然在副食店工作,但过年的猪肉还没买回来,给灶王爷糊嘴的封建迷信糖瓜也没有,只带回来一小包点心渣,花了二两粗粮票,一毛八分钱。我不记得自己曾吃过正经炖肉,好像也没吃过整块的点心,盼着今年能吃上。

  

  腊月二十四早上打了一架。打架的缘由很简单,我将窝头眼儿朝上举着往外走,被隔壁的二蛋子撞了一下,窝头跌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土。窝头沾上泥土原本不怕,将泥土搓掉照旧能吃。只是,我那窝头眼儿里装了满满两勺点心渣,洒在地上再也吃不成了。二蛋子这算是罪大恶极,尽管我明知打不过,但不打一架便是不孝。这场战斗引来了我哥哥和二蛋子的哥哥,还有他们各自的朋友,一群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胡同里打成人粥。各家女人冲出来,大叫要文斗不要武斗,但他们充耳不闻。我和二蛋子此刻已经忘了他们,捧着那只脏窝头,一起去街口的早点铺看大人喝馄饨。二蛋子有二分钱,买了碗馄饨汤,棒子骨熬成,白白的,漂着香油花和韭菜粒,香气扑鼻。我把窝头掰一半给他,然后一人一口,公平地把馄饨汤喝了。今天妈妈回来得很晚,爸爸在旧意大利菜市里管点事,每逢年节,照例是要到夜里才能回家。妈妈给哥哥买回来一双新球鞋,今年过年全家只添了这一件东西,哥哥那双破了四个洞的旧球鞋自然给了我。夜里爸爸叫我们起来,从套袖中摸出一只湛青碧绿的沙窝萝卜,用刀打成条,给我们吃。萝卜又凉又甜,我吃下之后睡意全无,在床上翻了一阵跟头,又拿了几个大顶,这才躺下。爸爸今天还是没买肉回来!

  

  腊月二十五今天买白菜。哥哥天不亮就去副食店排队,妈妈带着我稍晚一点才去。妈妈将副食本和钱交给哥哥,又叮嘱我帮着往家里抱白菜,这才去上班。哥哥排在前10号,身后有二百多人。二蛋子和他哥哥刚来,拉着一辆轴承作轮子的小车,排在二百人后边。哥哥让我过去将二蛋子家的副食本和钱要过来,两家各买到20棵白菜,棵棵结实有菜心,堆在二蛋子家的小车上往回走。排在20号之后的人,买到的白菜都瘪瘪的像只破鞋。下午,我拿着煤铲和煤钩跑到墙子河外,在水坑边的冻土里挖出12只冬眠的癞蛤蟆,拴成一串送给缝鞋的聋师傅养的那只大肥猫,充作修鞋钱。聋师傅看了看蛤蟆,又看了看我哥哥的那双又脏又破的球鞋,说二十八来取,便又低头与成堆的旧鞋战斗。我今天来修鞋是有用意的,凡事赶早不赶晚,聋师傅年前活儿多,如果我把鞋洗净晾干再来,怕是过了年也穿不上。爸爸今天走后门,用家里的全部肉票买回来一块肥油,亮晶晶的好看。于是我知道,炖肉怕是得等明年了。

  

  腊月二十六天还是没下雪,所有已经买了肉的邻居都快急疯了,无奈之下,只好用盐把肉腌起来。常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离每月25借粮还有三天,家里只剩下一碗棒子面。妈妈早上把白菜帮子剁碎,拌上半碗捧子面,蒸成一锅菜饼子,每人一块,爸爸两块,包括午饭。

  

  腊月二十七对门马爷爷给送来小半袋棒子面救急。同学来找我去百货大楼看热闹,我没去。二蛋子约我去铁路货场偷洋葱,我犹豫了一下,也没去。我去聋师傅那里帮忙扫地,喂猫。聋师傅给了我一只蛤蟆腿吃,咸。回家时,有个男人走在我前边,菜篮子里的韭菜一根一根往下掉,我悄悄跟在后边,一根一根地捡,不想被他发现,抬手要打。我紧攥着六七根韭菜跑回家,塞在白菜叶里,免得冻伤。

  

  腊月二十八聋师傅的两眼熬得红红的,好像小兔,我的鞋还没补好。他说明天。我说今天晚上。看公共电话的老太太来喊,叫我家接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怕是农村的亲戚要来我家过年,提前打电话通知我爸妈准备他们要带回去的东西。电话那头是爸爸,让我赶快到他单位去一趟。我没有接传呼电话的5分钱,也没有坐公交车的5分钱,只好对老太太说,回头我送您几块劈柴顶账,便一路跑到旧意大利菜市。我不知道爸爸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弄到6根猪尾巴。他用报纸将猪尾巴包好,塞在我的裤腰里说,别让人看见,别让人抢了,也别丢了,慢慢往家走。从聋师傅的修鞋铺门前路过,见我的球鞋仍然大睁着四只破洞混在一堆旧鞋里,我把猪尾巴从裤腰里掏出来,撕掉报纸,拎在手中,故意晃来晃去引逗他的大肥猫。等到聋师傅的目光长在了猪尾巴上,我这才离去。有炖肉吃啦,哥哥大叫一声,跑了出去。我知道他去干什么,我也得为炖肉干点什么。我钻到床下,翻找出被妈妈没收的一块电木6寸长,1寸半宽,半寸厚。这是我的宝贝,用它得彩,曾经赢过整筐的劈柴,但因贪心太重,赢得太多,对方家长找上门来,这才被妈妈将这宝贝没收。傍晚,我抱着一捆劈柴回来,挑了两块大的送给传呼电话的老太太。哥哥也回来了,头被打破,血蒙在眼上,手里提着半口袋晶亮的大同无烟煤块,边洗脸边说,炖肉得用硬火。晚上,聋师傅终于将鞋补好,四块皮补丁针脚细密。我没舍得给他猪尾巴,聋师傅很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有大肥猫瞪了我一眼。我用肥皂头儿把鞋洗刷干净,放在火炉边一尺左右,太近怕把橡胶烤化了。晚上爸爸让人带话来,说是抓革命促生产,不回来了。

  

  腊月二十九今天借粮。哥哥找来两根麻绳,把脚上的旧鞋捆结实,粮本和钱藏在衬裤的小口袋里,三个粮食口袋卷成卷儿塞在腰里,对我说,你站在外边等着,不许往粮店里边挤。每月借粮这天,挤粮店的都是有男孩子的人家,往往是父子兄弟齐上阵,场面之激烈好似攻城夺寨。中午的时候,我背着10斤黑面,哥哥背着40斤棒子面和5斤灿米,凯旋而归。我的新鞋还没烤干,我家只到做饭时才点火,平时不取暖。爸爸晚上还是没回来,肉也没炖成。

  

  腊月三十下雪了,我的新鞋夜里冻住了。妈妈上半天班,午后回来,炒花生瓜子,用昨夜发好的黑面蒸馒头,剁白菜,炼猪油。剁馅剩下的白菜疙瘩切片腌起来,明天早上喝粥时点上醋,爽口。猪油炼好了,油渣金黄,撒上一点细盐,夹在馒头里吃,给个校长也不换。爸爸的一个朋友来了,没进门,留下小半个猪头,带着一只耳朵半个嘴,没有舌头。傍晚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包饺子,油渣白菜,外加那六七根韭菜的馅儿,富强面的皮儿,白亮亮的像一队队小猪。妈妈煮了20个给对门送去,马爷爷孤身一人,儿女不在身边。做了半天的饭,炉火很旺,我的新鞋终于烤干了。爸爸天黑之后才回来,头上身上全是雪,鞋已经湿透了。他从左边衣袋里掏出两个小纸包,一包里边有两片桂皮,几朵大料,一把白糖;另一包里边有拳头大小的一块冻蛋黄。他从右边衣袋里掏出来的是两包一百头的浏阳花炮,我和哥哥一人一百头。花炮的价钱我可以倒背如流,一百头的每包一毛三,两包两毛五。炖肉是一家之主的事,妈妈早已经将猪头和猪尾巴洗干净,爸爸拎着猪头到院子里,用烧红的铁通条烫烙猪鼻孔和猪耳朵眼儿,然后将猪耳朵和猪嘴割下来藏到屋角的雪堆里,扣上筐再压上砖头,说留着初五剁小人用。然后爸爸先将切块的猪头肉和猪尾巴紧去血水,再给肉炒糖色,一时间家里焦糖香味四溢。吃年夜饭了,整盆的饺子,一个个胖嘟嘟的,腊八蒜颜色翠绿,味道丝丝的甜,炉火上炖的肉已经开锅。我剥着花生瓜子,守岁到夜里12点,伴着收音机里传来人造卫星播送的《东方红》,我终于吃上了炖肉。尽管不是五花三层的肋条,也不是有肥有瘦的臀尖,但这毕竟也是炖肉,香得糊嘴。

  

  正月初一全天吃素,取一年无事,素素净净的意思。我穿着新鞋四处拜年,每走一家能得一块水果糖或一小把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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