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舆论界有两种主流观念,一种不敢触及体制禁区却否定所有体制内的人;一种是所有这个社会的受益者都要受到争议。这两种极端的观念,是民众现实生活里的诸多无奈的一种反映。莫言得了个诺贝尔文学奖,羡慕者有之,赞誉者有之,质疑者之有,中伤者有之。这本是一个社会的正常反应,可是出现在时下的中国社会,就难免被打上深深的特色烙印。国人遭遇的绝大多数灾难,就“受益”于这种特色。渐渐地,国人的头脑也就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被特色掉了人的本能。 羡慕、赞誉、质疑、中伤没有什么不正常,不正常的是国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羡慕、赞誉、质疑、中伤。羡慕者,往往多是是因为渴望特权而不可得,羡慕莫言“吃着葡萄”了!赞誉者,多是因为莫言是中国人,赞誉莫言也是潜在的文明意淫;质疑者,多是对这个满目疮痍的社会绝望,无法相信在这片“特色”土地上还能长出“正常”的果实来;中伤者,多系抱着“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的心态,一心想要与特权阶层“平等”到地平线下。带着许多疑问,找来部莫言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信手翻翻,又到网上查阅了一下对莫言其他作品的介绍,一个尚未被特色掉全部作人性本能,艰难生活在体制夹缝中,忐忑前行的读书人的形象渐渐在心目中清晰起来。他渴望着并享受着特权,却又无法赤裸裸地做得到“坚决不”。 这也许是千百万年来,中国读书人的缩影吧。本能与良知让他们在黑夜里踽踽独行。想清高既跳不出世俗的圈子,又不敢触动桎梏。只好带枷来修行,欲呼喊而嗫嚅。莫言的作品,多体现对人性的尊重,既没有道德的拔高,也没有绝望的自暴自弃。字里行间,呼唤着人性本能的回归。在一个道德沦丧人心麻木的社会,他的行为堪称一盏风雨夜里的微弱烛光,纵然无法照亮这个世界,也足以给人以方向。只是近年来,受客观因素制约,他的作品不得不穿上些“马甲”,众多读者无法窥透这层马甲,因此难以理解他的苦衷。莫言不是勇士,如果在一个文明开化的社会,他的确算不上什么出类拔萃,但在暴风雨夜里,他这盏微弱的烛光就难能可贵了。至于他为了维持自己这盏灯不在暴风雨中熄灭的妥协,国人不应该苛责,中国社会道德沦丧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统治阶级背离人性地拔高道德水准,结果道德水平掉下来了,人性正常的本能都随之丧失了。一个文明社会的道德,必须是在高度尊重人性本能的基础上建立的。 下面是莫言的悲悯观:“我们需要的不是那种吃完红烧乳鸽,又赶紧给一只翅膀受伤的鸽子包扎的悲悯;不是苏联战争片中和好莱坞大片中那种模式化的、煽情的悲悯;不是那种全社会为一只生病的熊猫献爱心、但置无数因为无钱而在家等死的人于不顾的悲悯”。 悲悯不仅仅是“打你的左脸把右脸也让你打”,悲悯也不仅仅是在苦难中保持善心和优雅姿态,悲悯不是见到血就晕过去或者是高喊着“我要晕过去了”,悲悯更不是要回避罪恶和肮脏。《圣经》是悲剧的经典,但那里边也不乏血肉模糊的场面。佛教是大悲悯之教,但那里也有地狱和令人发指的酷刑。如果悲悯是把人类的邪恶和丑陋都掩盖起来,那这样的悲悯就和伪善是一回事了。《金瓶梅》素负恶名,但有见地的批评家却说那是一部悲悯之书。这才是中国式的悲悯,这才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的哲学、宗教基础上的悲悯,而不是建立在西方哲学和西方宗教基础上的悲悯。“……你不能因为狮子吃了羊羔或者鳄鱼吞了小鸟就说它们不悲悯。你也不能因为它们捕杀猎物时展现了高度的技巧、获得猎物时喜气洋洋就说他们残忍。只有羊羔和小鸟的世界不成世界;只有好人的小说不是小说。即便是羊羔,也要吃青草;即便是小鸟,也要吃昆虫;即便是好人,也有恶念头。站在高一点的角度往下看,好人和坏人,都是可怜的人。小悲悯只同情好人,大悲悯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恶人”。 但同情恶人,不等于认同恶人的行为,就象那些因为贪腐已经受到惩罚或者既将受到惩罚的国人,如果他们生活在一个高度民主化的文明社会,他们可能会对社会做出相应的贡献。因此他们既是特权体制的受益者也同时是受害者。就象文革时期,许多人头一天还在台斗别人,一夜过去,自己也成了台上挨斗的人。改革开放后,给一些文革中挨整的人平反,可是那些被他们整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命丧黄泉的人谁又来给他们平反。极权体制下,没有谁是永远的受益者。一些人昨天还把别人关进监狱,并以正义的姿态“越俎代庖”,超越法律刑讯逼供惩罚“坏人”,明天却可能自己也要享受这种待遇了。那个引导国人仰视“红太阳”的人,捧出宪法时,不知有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正是砸烂宪法的始作俑者。当一个人接受或者协助他人超越法律处事时,就很可能是他不再受法律保护的开始。一个超越法律处事的人,法律很难再保护他。你抛弃了上帝,上帝自然不再庇护你。 编造一个苦难的故事,对于以写作为职业的人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那种非在苦难中煎熬过的人才可能有的命运感,那种建立在人性无法克服的弱点基础上的悲悯,却不是能够凭借才华编造出来的。只描写别人留给自己的伤痕,不描写自己留给别人的伤痕,不是悲悯的,甚至是无耻的;只揭示别人心中的恶,不袒露自我心中的恶,不是悲悯,甚至是无耻;只有正视人类之恶,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只有描写了人类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人格导致的悲惨命运,才是真正的悲剧,才可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深度和力度,这才是真正的大悲悯。 悲悯是有条件的。悲悯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不是书生的臆想。可以说悲悯并不清纯。莫言的作品就是这样充满悲悯情怀反映现实生活的文字。在权力的桎梏下,他给自己的文字穿上马甲的妥协,恰恰是人性本能的反映。这与他文字中一贯体现的悲悯情怀并不矛盾。悲悯不仅对别人,也包括对自己。一个对自己都不悲悯的人,又如何悲悯天下花生呢!莫言获诺奖有没有什么内幕笔者不知道,这只是笔者对于莫言作品的真实感觉。笔者臆测,或许西方世界选中莫言,就是要给“特色”笼罩下的华人一个回归人性的启示。据笔者所知,目前为止世界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华语作家只有两个,一个是法籍华裔作家高行键,另一个就是莫言。可是高行键可以让其灵魂自由驰骋,莫言却不行。莫言的创作环境,让莫言的作品有了特殊的价值与现实意义。 悲悯情怀是莫言人性观在其作品中的反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