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想到结尾,而是他想了各种可能的结尾。他看博尔赫斯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要提供许多种可能,甚至要把量子物理的思维用在这里,不过,细细想来,显然是用不着的…… 他写的类型明显不是文学家那种混合着多种可能,多条路径,多种标识。他追求阅读感很强的作品,他只是想真正去讲述一个故事,编织某个个体此时此刻的心境和遭遇。 他这次小说写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前女友,也不是他现在的妻子。他也不会在书的扉页里写下“写给某某”。 他写了这么多年,也当了很多年的写手。 他用了一个很优雅的,充满着悬疑气息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影子写手。 妻子张婷婷当初答应可以在家写小说,但是,前提是,不要陷入太深,要把生活和小说分开。常做梦的人,梦的质量都不会太好。 妻子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她觉得一个正常人是不会成为一个作家的。根本没有艺术的基因在里头。 张佳鸣觉得唯一亏欠的就是妻子张婷婷了。尽管他拿的工资不低,但还是操持着整个家。只是他从来不需要去公司坐班,当然,也没有哪个公司,尤其是哪个公司的编剧和作家是在复杂的办公室环境下写出作品的。 从这点来说,如果在家里,他可以照顾家庭,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节奏。 但是,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在经营自己的写作事业,但是却忘记去关注身边的亲人、家庭。他的妻子,他的父母……甚至他叔叔离开人世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叔叔最后一眼,因为赶到的时候叔叔已经过世了。他私底下很伤心,尤其是别的亲人没有看到的时候…… 张佳鸣吃完面之后,冲了一杯咖啡。咖啡机是妻子庆祝他写作第十周年的时候送他的礼物,目的很明显,能坚持十年不出名很不容易。 今天他还有任务,继续思考小说的结尾。 然后买菜做饭,等妻子下班回家。 张佳鸣随手翻看报纸,看到了电影票房一天的收入是多少。看到了美国在韩国正在部署萨德;看到叙利亚再次遭受恐怖袭击;看到法国遭受最大规模的恐怖袭击…… 张佳鸣在思考,随着科技技术的疯狂发展,电影院会不会消失……或者说,电影院已经变成了一种游乐场所。因为如果有了可以接收的装置,有了网络,可以在家里,可以在沙滩,可以在爬山休憩时,可以在旅游中看电影,而且是同步…… 张佳鸣也并不是整天都闲置在家里。 他每天都会去关注当下各种社会新闻事件。他自己学习了很多东西,以他的话来说,就是每天都在朝着自己的梦想、自己的道路前进,不曾断篇,不曾放弃。已经坚持了十二年,已经习惯了。 再放弃的话,他不知道该干嘛。 尽管家里的柜子里还锁着他的毕业证书、学位证书,以及各种考试通过的等级证书,但是事实上,现在对他并没有什么用,至少对一个想走小说家道路的人是没有多大价值的。 于是,这些年,张佳鸣尝试通过某些方式来刺激自己,比如前些年喝茶,但由于缺少喝茶的氛围,进而又转向咖啡,以至于养成的写作习惯都是在喝完咖啡之后,然后才进入写作状态的。 事实上,张佳鸣自己是这样的认为的,这一杯现磨的咖啡是值钱的,一杯咖啡可能刺激他一个下午写出几千字,但是这几千字或许并不值钱,也许还比不上一杯咖啡。 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尤其是在最艰难的那几年。在地下室写作那几年的痛苦,他不想翻出来再说,但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担心这期间会不断修正某些说辞。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机会记录下来。 结婚是在双方父母并不看好的情景下匆匆结的。 为了维护家庭的和睦,父母为了跟上时代的风气,他们才勉强同意两人的婚礼。 一晃就是十来年。 这么多年来,妻子张婷婷一直观望着张佳鸣的写作事业。 妻子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也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妻子觉得张佳鸣尽管是一个比较理想的人,但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有爱心的人,尽管妻子还看不到张佳鸣的未来。 张佳鸣发现妻子最近对他很冷淡,他有这种感觉。 张佳鸣喝完咖啡,来不及去洗杯子,就直接朝房间走去。 可能他是心血来潮了,瞬间想到了些什么,怕遗忘,急着去补充完善。 张佳鸣这次是要准备结尾,和以往不同,他没有那么着急去结尾。匆匆结尾又有什么用呢?出不来就是出不来,不是字数多少的问题,是灵感问题。 张佳鸣努力地开始在键盘上敲字,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写着写着就会在某一个关键的地方卡壳,每次都需要几天的时间来冲过那个关口。这如果要是在武侠世界里,他不是一个练武的奇才,尽管他很努力,但却智力平平。 闹钟在五点十分的时候响起,打断了张佳鸣的沉思。 实际上,他从喝完咖啡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他还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徘徊。 屏幕无数次黑屏又无数次被张佳鸣点亮。如此反复,但却一个有用的句子都没有。 他看着手表,留下最后安慰心灵的一句话之后才离开房间的。 即便是离开屋子,张佳鸣的穿着都是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因为没有变化,让他觉得很自然,并不需要去刻意追逐着什么。 张佳鸣居住在六楼,这栋房子的顶楼,每层只有三家住户,包括一个公共的洗衣间。 居住在六楼是有好处的,因为别的住户不会来打扰你,至少每天会听到的脚步声会很少。 因为不是电梯楼,张佳鸣从六楼走下的时候,他几乎都知道每一层楼居住的人大体的生活状况。在张佳鸣住所的左右两边,一户是整日闭户,门从来都是关着的,而且还经常反锁几道。 张佳鸣记得,印象还特别深—— 那天张佳鸣经过楼道的时候,看到隔壁的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在搬一个箱子,靠着楼道喘气。 张佳鸣提出给他搬,但是被断然拒绝了。 张佳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知道男人名字的原因,还是因为没有给长辈打招呼导致的,结果遭到拒绝……张佳鸣在屋子门口处静静地听……男人随后回到住所后,随即反锁了门,而且是锁了两道。 张佳鸣没有做太多的想象。 他只是在简单地勾勒,如果男人的房间里煤气浓度太高,或许他到家了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准备抽一支烟。而恰好此时,还没等他考虑要用多少个橙子来做果汁的时候,随着打火机星火的迸出,整个房间就在那一瞬间被燃烧的空气所吞没,随即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这是煤气浓度过高遭遇星火之后的爆炸。 或许,只是他靠在沙发上休息,缓解一下被掏空的身体。正在厨房的妻子正在和面,拿出很多袋面粉。面粉恰好被一只调皮的猫弄翻撒在地上,被厨房的吹风机吹得到处都是,不小心遭遇到了煤气,导致了一次粉尘爆炸,其威力并不比煤气爆炸的能量小。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张佳鸣如果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是能够感受到强烈的震动的。但是,这么多年来,张佳鸣一次都没有提醒过他们。 而住在另一边的房间,更是奇怪,在那个大学生搬来之前,张佳鸣很少看到这个住户出门。 至少白天是没有看到的,晚上张佳鸣也不会为了创作单独搬个凳子在门口等着见上一面的。如果房间没有人的话,那么水、电、煤气这些是如何收费的呢?而每次那个胖胖的身材,不,是身体肥大的女人来查看电表、水表、煤气表的时候,都是在外面查看到的吗?可是,外面分明只能看到电表。 每次贴在门上的水费、燃气、电费的单子都在一段时间后消失。偶尔,张佳鸣在想,究竟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业主被别人绑架了?难道是业主已经不见踪迹了?难道业主是贪污逃到国外去了?难不成是业主的屋子已经被某个朋友的名字所取代了…… 张佳鸣分明记得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在夜很深,人都入睡的时候,却听到了隔壁传出来的声响,是一声巨大的响动。 张佳鸣熟悉这种响动,经验告诉他,这种响动往往预示着一种巨大的疼痛感。 这不是椅子单独倒在地面的声响,椅子单独倒在地面是一种清脆的、单一的响动。而张佳鸣听到的声响却是一种重物摔倒在地的响动。好像是人和椅子一起倒地时发出的响动。好像是人被绑到椅子上,然后人出于打破了自己的本能限制,明知道摔倒会很疼痛,但是为了把自己的处境告知外面,所以自己做出了很大的心理斗争,在呼喊无效的情况下,于是做出了自己和椅子摔倒的动作,以此希望唤起别人的关注。因为一旦受到别人的关注,别人就会出来查看情况。 也许这样可能会被别人发现。 张佳鸣那次惊醒起来,并没有打扰到妻子,因为妻子第二天还要上班,而且都已经是深夜了。张佳鸣坐在床上,耳朵紧紧地靠着墙,突然又没有了声响——可能这个人已经在摔倒的那一刻失去了知觉,晕过去了。 张佳鸣认为有这种可能存在。 张佳鸣每次下楼,从六楼到一楼,他每次经过每一层楼的时候,眼睛都会有意无意看到一些情形—— 他知道五楼住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尽管他多次看到不同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是漂亮的,有魅力,身材高挑,一头乌黑的头发很是爱人,尤其那双穿着黑丝袜的白皙的腿非常让人心动。 但是,他和她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一句都没有。 粗略算起来,张佳鸣是最早搬来这里的人,算是老业主了。 而因为小区是紧靠着一所大学旁边,所以,毫无悬念地成了一个被炒作的点。 他经历了房价多一万到十万一平的变迁,一时间他的房子成为了学区房,但是,他想的是,最后,这么高的房子卖给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