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引经据典就是乱弹琴吗?
时间:2012-05-04 18:54来源: 作者:阿来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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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弹琴,川话,就是瞎说,胡说。 我一向喜欢正经说话,讲道理,能引经据典还要引经据典一番。 但这回要我说经典,我只好瞎来,乱弹琴。原因很简单。原来十多年前吧,我想自己知道经典是什么。但这个知道,是别人的告诉。那时读文学史,也信文学史。如果说经
乱弹琴,川话,就是瞎说,胡说。
我一向喜欢正经说话,讲道理,能引经据典还要引经据典一番。
但这回要我说经典,我只好瞎来,乱弹琴。原因很简单。原来——十多年前吧,我想自己知道经典是什么。但这个知道,是别人的告诉。那时读文学史,也信文学史。如果说经典有千百种定义,我想最直白简单的一种:上了文学史,而且大篇幅提到就是经典。于是,照着文学史开的单子读书,古今中外。
循着文学史读经典,从古代一路读来。有喜欢的,就想,应该让我喜欢啊,因为是经典。读到难啃的,就想,认真读啊,那是经典!这么一路读下来,三十多年了,有真喜欢,真会然于心的。有不喜欢,不了然的。就想百花齐放嘛,或许别人喜欢。至少写文学史的教授专家喜欢。这是古代。比如汉赋那样的经典,我确实不喜欢。我想,或许认字多的人喜欢。但这种例子极端而且少。就说外国,《十日谈》是好的。雨果是好的,托尔斯泰当然也是好的。浪漫主义是好的,批判现实主义也是好的。
但这一切,到了近现代就乱了。
自然只能先读本大陆文学史或准文学史,后来知道,那多半是红色经典,现在改叫主旋律了。再后来,有了泊来的文学史,说这是纯艺术标准的,客观的,有严谨历史道德的,却也难逃意识形态的嫌疑,文化隔膜的嫌疑。我这一代人生下来,就被命令站在左边。这样站过的人,也容易清楚看见别人也挑了边站。为了各各树立自己的经典,文学史和文学史家先打起架来。我说的,是,你说那些,不是。这个其实也可理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难逃某种意识形态的色彩——某种立场。我们每个人自己也未免不受文化的局限。虽然有外国人也跑来写中国文学史,提出一个成为经典作家的条件,懂外语。但我见过懂五门外语也意识形态,也文化局限的人。我想,不止是我,在意这类问题的人都留意到过。
近现代更乱的,还是流派蜂起。
流派一来,各有各的经典。有的流派的发起人,真像无产阶级革命家,一上来便否定经典。订立党纲一样订立本流派的标准。无中生有,自己创造经典。很多此类经典,往往只有本流派的标本意义。自己流派的人奉为圭臬。流派也分化了读者。被流派感召的读者会把那类标本奉为神物。晦涩而成为大师。读者少才是大师。通俗而成为大师。读者多就是硬道理。其实不讲道理,只讲门派。情何以堪?情足以堪。以荒诞对荒诞。创新。突破。文学史家从此更有事干,穿梭于各门庭间,阐释,再阐释,直至过度,再至拒绝。过度与拒绝都有意义。象征的意义,解构的意义。
但从此,我们不再有共同的经典。
更恐怖的时候还在后来——也就是当今之世。
一个失去共识的社会,经典一词却开始流行。一首歌流传两三年,就称为经典。一本书,上过榜,畅销一阵,又成为经典。书评家配合,媒体配合,粉丝群配合。这是金钱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看来,精神的下滑也与物理的下滑一样,有狂欢般的快感。我不想说经济之手,因为经济这个词该有道德含量,有社会责任。但金钱没有。
还有主旋律的经典,那是政治巨手在推动。
然后,才是所谓我们要讨论的经典。
这时,才有愤怒的批评家出来喊,没有经典。据他们说,这样的时代应该盛产经典。时代很好,作家阳萎。此状况无以名之。遇到无以名之的情况,批评家不会束手无策,可以用数字编码:80后,90后,接下来该到00后了。我依然无以名之,只想起,从成都茶馆里捡来一个词:乱弹琴!
挣钱的人说,这是太平之世,这是盛世。我的感觉,精神上,我们遭逢了乱世。大气紊乱,江河失序。身陷在这八卦阵中,我不相信,念一句咒语就能突出困境。即便,这个咒语叫做经典。何况,经典只是对过去的总结。对天才的创造者们表达敬意。呼唤经典的人也无从描述今天的经典该是何等模样。写文学史的人喜欢?改编成影视剧?发行量过百万?出口转内销?或许是。又或许,都不是。
其实,人也可以身在乱世而生产经典,但这样的乱世,是常识与常理得到遵守的乱世。而不是表面上太平繁盛,精神上却荆棘丛生。这样的盛世,说经典,等于乱弹琴。
乱弹琴!经典?
什么样的经典,可以写给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看。什么样的写作,能写给黑眼的人看,什么样的书,又让黄头发的人看?这是一个文化上没有标准,因此也特别自己看不上自己的时代。本国来讲,现在没有过去好。全球来讲,中国没有外国好。大多数情况下,这也是事实。所以,假使是有了经典,或者出现经典的可能,也没有谁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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