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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勤:古文字研究的今天

时间:2010-11-05 22:14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中国思想论坛 点击:
这几年我一直有一个想法,今天在这里讲出来,和大家交换一下意见。 近百年以来,对于我们研究古文字的人有两次千载难逢的机缘,第一次是1899年甲骨文的发现,我们特别有福气,今天这是第二次。自1899年往上推100年,拿破仑南征埃及,组织了一个埃及研究所,

  这几年我一直有一个想法,今天在这里讲出来,和大家交换一下意见。
  
  近百年以来,对于我们研究古文字的人有两次千载难逢的机缘,第一次是1899年甲骨文的发现,我们特别有福气,今天这是第二次。自1899年往上推100年,拿破仑南征埃及,组织了一个“埃及研究所”,随军远征。1799年,在埃及尼罗河口罗塞塔发现一块石碑,即“罗塞塔石碑”(RosettaStone),碑上刻有古埃及圣书体文字、世俗体文字和希腊文对照的铭文,为释读古埃及文字提供了钥匙。整整100年以后,甲骨文的发现,把中国古代的可信史推到了商代。应该说,如果没有甲骨文的发现,就没有今天的古文字学。罗振玉、王国维的古文字学,基础就是甲骨文的发现。清代小学是以《说文》作为根基的,吴大澂的《说文古籀补》也没有跳出《说文》这个圈子,是旧瓶装新酒。甲骨文的发现及研究,不但是从量上增加了古文字材料,而且是在古文字学研究的范畴上补充了一个新阶段。古文字研究者的思维方式也随着改变,慢慢习惯根据出土的材料,重新认识古文字演变的源流,整个框框都变了。
  
  罗振玉和王国维是古文字研究两个时代的过渡,他们之间有些差别,王国维已经是新的时代了。1925年,王国维到清华任教,应学生邀请作公开讲演,题为《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发现之新学问》。他指出新的发现带来新的学问,举出当时著名的“四大发现”。这篇讲演稿最早发表在《清华周刊》上面。现在,四大发现变成了四大学科:甲骨学、敦煌学、简帛学、文书档案学。
  
  在70年代,我与裘先生都曾在原北京大学红楼工作,整理新出土的秦汉简帛材料。那时候,因为有一些重大发现,需要各个学科的专家集中起来工作。过去,秦至汉初文字材料很少,一开始看云梦秦简时,有人说是汉简,因为我们过去没有见过秦简。今天看秦简多了,里耶就出土上万支。至于战国古书,孔安国看过,束皙看过,我们只看过传抄的古文《尚书》等的传抄材料。如用楚文字抄的《老子》,我们过去怎么能够看到呢?这真是千载难逢。
  
  战国文字的发现和甲骨文的发现一样,补足了古文字演变历程的一大块。从宋代以来研究商周青铜器的铭文都是依据《说文》,小篆与金文中间隔了一大块。这个距离太大,有些字不能解释。50年代初,我在考古所,陈梦家先生对我说:你这么学甲骨文不对,应该先学《说文》,然后往上倒推着学习——战国文字、春秋文字、金文、甲骨文。我今天也对学生讲,学习古文字最好倒推着学。文字的演变是一环扣一环的,如果中间缺了一块,必然会影响到我们释读。现在因为有了一系列新的发现,从理论上说,我们考释古文字可以贯通。
  
  活在今天,居然有这么便利的条件研究古文字。我们有这么多新发现,现在进行的南水北调工程所经过的区域是中国古代文化的核心地区,随着工程的进行,以后提供给我们的考古材料一定是大量的,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现在,随着出土的古文字材料很多,也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古文字学界的眼睛一直盯住新出的材料,造成一种现象,大家都在追新出的东西。今年(2006年)在广州召开中国古文字研究会年会,我因为在台湾没有去,看提交给会议的论文,也是大家的重心集中在新材料上面。这个形势看样子在短期之内是不可能改变的。我个人认为,我们今天应该多做一些最基础的工作。大家都在盯住新的东西,都争着在网站、报刊上发文章,就没有人愿意去做耗费时间的基础性工作了,结果大家老是在一个水平上转圈子。《张家山汉墓竹简》(247号墓)出版以后,没有多少人写文章,我非常失望。在座的同学有谁写篇《〈秩律〉研究》?最基本的就是画个地图,当时一共有多少个县?考证出各个地望。我们应该明白,只有在做好基础性研究以后,才能够把新出材料的研究深入下去。我希望能组织一些课题,特别是有关方法论的,做深入探讨,争取在理论上有所突破。
  
  附
  
  下面是李学勤先生讲完后,与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师生们的对话:
  
  问:李先生,您好!据您自己讲因为您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所以才看了不少书。您现在已经是大家了,请问您的养生之道是什么?
  
  答:我晚上不工作,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我都知道。
  
  裘锡圭先生:李先生吃得少。
  
  张涌泉教授:关键是师母照顾得好。
  
  李夫人:他最大特点是家务事不操心,再有他倒头就睡。
  
  问:李先生,您好!我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就听过您的学术报告,每次听您的讲话都很受启发。请问,您在积累材料方面有什么经验?
  
  答:我看过就记在纸上。
  
  李夫人:他习惯随便拿个什么纸头就写,我给他搜集在一起时都不好装订。如果以后要整理他的笔记,估计会很麻烦。
  
  裘先生:手勤很重要,但李先生记忆力好。现在古文字学界追新这个风气不好,研究敦煌的就比较好。大家都喜欢做容易的文章,真正有用的不多。象上博简《三德》这样难以梳理的材料,很少有人搞。画鬼容易画人难。
  
  问:李先生,您好!您的文章涉及到很多考古学东西,您是怎么贯通考古学与古文字学的?
  
  答:我没有田野考古经验,就是读考古发掘报告,这是耳目之学,不是手头之学。五六十年代,我对青铜器不怎么熟悉,没有写什么文章。后来参加编撰《中国史稿》,有时间可以看很多资料,我就一篇一篇地读考古发掘报告。
  
  问:李先生,您好!您最早提出“重写学术史”,现在很多人文学科也在说重写(或改写)什么什么史,并且是一本书一本书地在出。请问,就象装修房子、城市建设一样,什么时间才是终点?
  
  答:看样子,我是始作俑者了。其实,我说“重写学术史”的原意是要根据新材料及时改正我们对古人学术思想的评价,并不一定是重新写出一本一本的书。
  
  张主任:我们最近申请了教育部一个攻关项目,由裘先生领头,题目是《战国时期文字及其文化意义研究》。
  
  李先生:我说的基础性工作就是指这样的。
  
  裘先生:我们中心还有张涌泉主持的全国高等学校古籍整理委员会项目《敦煌文献合集》(佛经以外的)和沈培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06年)《上博简字词全编》。
  
  陈剑老师:经常有别的学科的人问我有关古文字学的问题,还问我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读得懂的古文字学论著,我常说抱歉,没有。
  
  李先生:现在学习古埃及文并不难。找到专家编好的课本一课一课念就可以了。学习中国古文字,其实也可以编写这类的课本。
  
  裘先生:直到现在能够代替郭老《卜辞通纂》、《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的专著还没有,即使郭老的书有错误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论著可以代替陈梦家的《殷虚卜辞综述》。
  
  说明:这是李学勤先生2006年12月1日下午在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所做的学术报告。罗振跃根据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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