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从中读出了两个颇有希望的候选人因在公安局局长张文面前过于急躁、过于功利而前功尽弃,也许其他读者不赞成这一解读,说人选已由局长内定,打猎只是一种形式,那又是另一种解读。“横看成岭侧成峰”,切入点不一样,结论就不一样。如果小说明白告诉读者,通过打猎这种考核方式,选定了某人,反而会大煞风景。这么说来,“八分之七”的想像性又增加了文学性。 此小说无疑是一篇地道的公安题材,它没有直陈警界权谋,也没有对公安局长的美丑善恶进行定性,更没有实录公安工作,而是在“实”与“虚”之间游走,让“冰山原则”充塞其间。现实中的干部选拔,在条件相当的情况下,就可能掺杂复杂的人际关系,诸如借背景、后台作参考。此小说并没有提及,而是虚晃一枪。打猎之后的结果也是“虚”的,任凭读者去想像。泽军先生下意识地让两个候选人在我们读者面前尽情地表演,不知不觉中,从两个警察人物身上读出了自己,读出了人性,读出了人类的普通性,我也从中看到了公安文学的希望。 此作与开头所列作品相较,明显地摆脱了宏大叙事,祛除了在职业精神上费力使劲的弊端,把人民警察当作有生命力的人来写,并写到灵魂深处,写出了人性深度。 书写人性深度 作品怎么操弄才算写出了人性深度?公安题材小说怎么刻画人民警察才算写到他们的内心深处?众说纷云,各执一词。 于丹老师在2012年公安文化研讨会上的发言中指出:“现在也是因为价值的多元化,很多作品传递出警察也有难处啊,警察钱也不够花啊,警察的孩子上学也难,警察回家也和老婆打架,警察一个人抽烟喝闷酒,警察那当然也得骂人,这一切血肉是丰满的,但是这个行业的神圣感其实也削减了。” 当下公安题材小说,特别是公安作家笔下的公安题材小说,的确如于老师所说那样写了人民警察这样或那样的毛病,还写了有损警察形象的事情,其实,这是人性的书写,行业神圣感并没有因此而削减,反倒显得真实可信,因为作品主调依然高昂,警察形象依然崇高、伟岸,警察人物身上所体现的神性还是能压倒其人性。如果警察不具人性,只是不知疲倦的机器,只是没有情感苦恼的符号,反倒失真。如胡学文的中篇公安题材小说《背叛》(2007年第12期《人民文学》)在处理警察的神性与人性之间的张力方面就把握得很好。 且看胡雪梅的中篇小说《花朵》(2011年第11期《北京文学•精彩阅读》)。它以电视新闻记者吴媚的口吻来叙述。吴记者奉组织之命用新买的、高清晰度摄像机拍一个野生的菜市场,伺机捕捉城管对它突击摧毁的抢眼画面。她用心观察了几天,没等到城管,倒是亲眼目睹了一起凶杀案。镜头里凶手正举刀追杀一个人,在场的、穿着警服的、削瘦的民警却没有出面制止,反而躲到肉案板下面的狗洞里。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肥胖的妇女朝凶手高喊“住手”。凶手一愣,似乎真的住手,被追赶的那个人趁机逃了。待凶手回头时,发现了躲在肉案板下面的警察,挥刀便向他砍去,那妇女冲上去夺刀,与歹徒搏斗了几个回合后牺牲。 报纸上说这位妇女因“遇到拦路抢劫”“被人捅死”,“警方正在寻找目击者”。目击者吴媚因没有出面举证而良心不安,她决定找到那个胆小的警察。事情就这么巧,她外出采访时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对躺在地上的老人施救。他不惧老人的呕吐物,对老人进行嘴对嘴人工呼吸。等到看清那个好心人时,吴媚才发现正是她努力寻找的警察——刘秋生。她当众搧了他一耳光以解心头之恨,抱着老人的刘秋生并没有还手,还对她说“对不起”,因为他心里有愧。在医院里,吴媚听急诊部主任说,这个老人是刘秋生救的第6个,刘秋生还有个患白血病的女儿朵朵正在医院12楼住院。朵朵爱爸爸,爸爸更爱朵朵。爸爸经常为朵朵输血,还鼓励她坚强地活下来。 原来刘秋生没有与犯罪分子进行殊死搏斗,不是贪生怕死,苟活着是想用自己的血延长女儿的生命。再说,身体虚弱的他根本就不是歹徒的对手。可是,自从那事发生之后,他羞愧不已,再也没有脸穿警服……小说不知不觉转向了灵魂叙事,书写人性深度。从作品中可以看出胡雪梅已具有超越故事之上的视角与关怀。 后来,朵朵走了,刘秋生从12楼跳楼自尽了。这个警察形象让我“刻骨铭心”。刘秋生的忏悔意识不言而喻,“小我”与“大我”在其内心的搏斗就是一颗“受难的灵魂”(胡风语)。刘秋生这个警察形象不是用好坏、善恶、美丑可以界定的,他是一个复杂的组合体。正如狄德罗所言:“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法•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扉页题记有这样一段话:“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淹没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因此,我们说刘秋生身上的英雄情结、警察意识依然熠熠生辉。作家胡雪梅真正写到了人民警察的内心深处,刘秋生这个警察形象鲜活生动,堪称“这一个”。 如果把此小说与文首所列作品两相对照,我们会发现后者普遍具有神性书写偏多,过于彰显人民警察“崇高”“伟岸”等品格,人性书写偏少,意识形态宣扬过于直露等缺失。所以,我说,对公安作家而言,有分寸地拿捏好公安题材小说的神性与人性的百分比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张友文简介:自号功不唐捐斋主,笔名碰乡、永伏,湖北省荆州市松滋(县)市南海镇永福村人,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化理论研究专业委员会(协会)理事。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二级警督。主办公安文学网:http://youwen2039.blog.163.com/。出版三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全国首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聚焦公安文学》(湖北警官学院院级重点项目)和《盘点公安文学》(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