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并非开赋灵异,而是品格个性创作坚持
时间:2012-08-28 10:45来源: 作者:北日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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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缘于萧红在国内外文学界影响日隆,一个疑问间或嘁嘁嗦嗦于各类场合: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坛上,萧红并未受过系统的文学教育和严格的写作训练,最初的创作起点不能说高,一些作品不乏粗疏、生涩和散漫。然而,仅仅三年时间(1933-1935),她却异军突起,后
近年缘于萧红在国内外文学界影响日隆,一个疑问间或嘁嘁嗦嗦于各类场合: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坛上,萧红并未受过系统的文学教育和严格的写作训练,最初的创作起点不能说高,一些作品不乏粗疏、生涩和散漫。然而,仅仅三年时间(1933-1935),她却异军突起,后来居上,迅即成为一颗耀眼的文学新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进而,赢得了历史的接纳和时代的褒奖。
个中原因和奥妙究竟在何处?
对此,专家们给出的回答大多着眼于天赋。张梦阳先生以为:“对于萧红来说,她的那些欠成熟的作品的吸引力,来自一种灵异和气场,这是不能用文学概论的既定理论解释的。”刘纳女士则表示:“惊羡萧红看似稚拙却能‘力透纸背’(鲁迅)的文字”,佩服“她仿佛不须费劲便拥有的文学才能”。此处,所谓“灵异”、“气场”和“不须费劲”云云,说到底是一种天赋,即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出色地驾驭语言和编织作品的能力。
不能否认,就文学创作而言,萧红的确具有超凡的天赋。无论是对生活和文字特有的敏感、睿智和才情,还是描写场面、细节和景物的出奇、独特和脱俗,萧红莫不令同行不能及。大凡读过萧红作品者,总会产生深切的领悟和充分的感知。不过,我觉得,若想真正弄清楚萧红于文学上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仅仅看到天赋恐怕远远不够。如果漠视萧红后天的对于文学创作的种种探索和追求,那不仅是对于她的不公,更是对于文学史的亵渎。
对此,萧红自己留下过重要的陈述。据聂绀弩回忆,1938年初,或在临汾或在西安,他与萧红做过一场关于文学创作的谈话。当时聂绀弩称赞萧红是才女,堪比《镜花缘》里应武则天考试,从群芳之中脱颖而出的唐闺臣。萧红却对此说不认可,她说自己是《红楼梦》中人,而非《镜花缘》里神。聂绀弩写道:
这确是我没想到的。我说:“我不懂,你是《红楼梦》里的谁?”我一面说,一面想,想不起她像谁。
“《红楼梦》里有个痴丫头,你都不记得了?”
“不对,你是傻大姐?”
“你对《红楼》真不熟悉,里面的痴丫头就是傻大姐?痴与傻是同样的意思?曹雪芹花了很多笔墨写了一个与他的书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理解。但对我说,却很有意思,因为我觉得写的就是我。你说我是才女,也有人说我是天才。似乎要我自己也相信我是天才之类。而所谓天才,跟外国人说的不一样。外国人所说的天才是就成就说的,成就达到极点,谓之天才。例如恩格斯说马克思是天才,而自己只是助手,是指政治经济学这门学说的。中国的所谓天才,是说天生有些聪明、才气,俗话谓之天分、天资、天禀,不问将来成就如何。我不是说我毫无天禀,但以为我对什么不学而能,写文章提笔就挥,那却大错。我是像《红楼梦》里的香菱学诗,在梦里也做诗一样,也是在梦里写文章来的,不过没有向人家说过,人家也不知道罢了。”——聂绀弩·《回忆我和萧红的一次谈话》
这段谈话里,萧红虽然承认自己并非“毫无天禀”,但对于认为自己是“天才”,“对什么不学而能,写文章提笔就挥”的说法,给予了断然的否定,明言“那就大错”。聂绀弩之所以转述萧红这番自我评价,目的在于提醒人们,不能仅仅过高估计萧红在文学创作上的天赋因素。用聂公自己的话来说:“萧红虽然是我们大家公认的才女,她的著作,全是二十几岁时候写的。但要以为她是不学而能,未曾下过苦功,却是错的。这种错误看法,很容易阻碍青年学习写作。‘我没有萧红那种天生的才能,学习写作就学不好’。这样一想就万事都休了。”
自喻为《红楼梦》中“痴丫头”的萧红,在文学创作和成才的道路上,下过怎样的“苦功”?
不少人心目中,萧红的一生,在学校里读书的时间不多:初中毕业,由于不能忍受家庭的包办婚姻而出走,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因此,她的文化素养谈不上丰厚。这个看法固然来源于萧红的真实生活境遇,但由此而来的推论就不那么妥帖了。现实生活中,一个作家的文学和文化素养的高下,尽管与接受学校系统教育的程度相关,不过,二者之间绝非必然的正比例关系;其中,作家本人几乎与生命同行的求知欲、学习精神和自学能力,不仅具有重要意义,有时甚至起决定性作用。从这个观点出发,我们可以欣喜地发现,中外文学史上出现过高尔基、沈从文这样的自学成才的文学大家。
当然,由于萧红过世太早,她已有的文学成就还不足以与高尔基乃至沈从文同论,然而,若仅就知识输入与文化积累的方式和途径而言,三者之间不无共同之处,即都是在社会这座大学堂里,凭借勤奋刻苦精神,不断地充实提升自己,最终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学代表人物。
有资料显示,萧红大约从五岁开始,就接受古典诗词的启蒙,蒙师就是非常喜爱她的祖父。那时萧红随祖父起居,每晚临睡前,或者早晨醒来后,祖父都要教她吟诵《千家诗》,萧红对此很是着迷。有时半夜醒来,萧红还会忍不住高声念诗。如此诗教,虽说有着游戏和消遣的成分,可对于培养小孩子的文学兴趣和语言感觉,有着十分作用。萧红小学期间各科成绩都好,尤其对语文课特别有兴趣,作文经常受到老师的夸奖。到哈尔滨读中学后,受时代风潮的影响,萧红大量地阅读了鲁迅、茅盾、郁达夫、郭沫若、冰心等人的新文学作品,潜心揣摩了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以及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等古典文学名篇,浏览了校园里能够找到的外国作家的作品。她的散文《一九二九年底愚昧》曾谈到,自己上中学时读美国作家辛克莱小说《屠场》的情形。有人回忆到,那个时候的萧红很投入地读过托尔斯泰、普希金、莫泊桑、雪莱、海涅等的作品,并以此顺理成章转化成一股浓郁的写作兴趣:萧红在学校的黑板报和校刊上留下了最初的诗歌和散文。
踏入社会以后,萧红辗转于北京、青岛、上海、东京、武汉、临汾、西安、重庆、香港,生活极不安定,但始终保持了读书不辍的习惯。即便在成名之后,仍旧坚持不懈。譬如,萧红羁旅日本,最初的动机是为了疗伤于心灵和情感,可一旦安定下来,她立马抓紧时间充实自己:边读日语,以便于阅读寄居国的文学作品;边研修唐诗,意图打通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她在给萧军的信里呼叫:“唐诗我是要看的,快请寄来!精神上的粮食太缺乏!所以也会有病!”这样的文字清晰地告诉我们,写信人迫切的要读书学习的心情。萧红的老友舒群等人回忆到,萧红成名后,始终保持着始于中学时代对俄国进步文学和苏联文学的由衷喜爱,常于创作间隙,仔细研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契柯夫、法捷耶夫等人的小说。刊于《七月》杂志的《无题》里,她针对所谓“屠格涅夫好是好,就是生命力不强”的说法,写道:“屠格涅夫是合理的、幽美的、宁静的、正路的,他是从灵魂而后走向本能的作家。”说明萧红在深入俄罗斯和苏联文学之后,已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见解。
此外,萧红的作品中至少还出现过美国的杰克伦敦、史沫特莱,法国的罗曼罗兰、巴尔扎克,爱尔兰的叶芝,英国的曼殊菲尔,德国的雷马克、丽洛琳克,俄国的班台莱耶克等人。作为作家的萧红,实际上对于文学作品涉猎很广,因此而有了相当程度的文学积淀以及文化素养。
迄今为止的研究者大都认为:萧红是一位生活型、感受型和体验型的作家。她文字最显著的长处和最抢眼的特色,是源于艺术直觉的本真书写和原生态呈现。当年,刚认识萧红的鲁迅对此就有着敏锐的洞察,他在读罢萧红的小说《小六》后断言:全篇“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这种“热情”主要来自萧红与天地万物的血脉相连;而她之所以不屑于“只玩技巧”,则因为她的生命乃至生活接了“地气”,拥有着远胜于技巧的无比魅力。
萧红的创作擅长汲取和表现天地万物的自在之态和原生之美。然而,这种汲取和表现在萧红那里,绝非是对生活素材、个体经验简单的照搬和随意胪陈;而是明显注入了作家对创作与生活、作品与素材之间深刻的思考和自觉的选择。
作为一个靠生活汁液浸泡出来的作家,萧红应该有着这样的自觉:要保持文学创作持久的生机与活力,非常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做到始终对生活素材和生命体验的充分占有,因为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素材和体验始终处在很高的损耗状态。作家越勤奋,创作越频繁,生活素材和生命体验的积累就投入的越多,损耗的越大。长此以往,作家就会捉襟见肘,力不从心,甚至江郎才尽。有鉴于此,萧红善于从自己的经历和境遇出发,扩大生活视野,及时发现和观察一些有意思以及有意义的人物和事件,从而有效地积累创作素材和经验,使之不断走向开阔和丰赡。
沿着萧红的文学创作轨迹,我们欣喜地看到其中艺术视野和审美对象的变幻和延伸:由相对封闭愚昧的的呼兰河乡土到苦雨凄风的哈尔滨街区,再到光怪陆离而又炮声阵阵的上海滩,直至更为开阔繁复却也更为纷乱板荡的战时中国;同时,我们还看到了与之相呼应的各类创作题材的作品:从《王阿嫂的死》、《生死场》、《看风筝》,到《欧罗巴旅馆》、《饿》、《同命运的小鱼》,再到《天空的点缀》、《火线外(二章)》、《回忆鲁迅先生》,直至《放火者》、《马伯乐》、《给流亡异地的东北同胞书》、《九·一八致弟弟书》等等。其中,作家旺盛饱满和恒久的艺术创造力和生命力,得到了最为有力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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